為什麼巴勒斯坦人必須譴責自己反抗壓迫?

文/ Nicki Kattoura Geo Maher

譯/桑博

不要追逼著巴勒斯坦人譴責哈馬斯——他們已經被譴責進了人間地獄中。

但僅僅將巴勒斯坦人推向人性極限並判入人間地獄還不夠。他們還必須譴責自己敢於反抗並試圖推倒那將他們與外面的人性隔開的牆。


2023年11月1日,以色列空襲加沙賈巴厘亞難民營後,一名巴勒斯坦男子坐在廢墟中  / 路透社

“但是你譴責哈馬斯嗎?”這個問題來得像發條一樣。

在街上、在校園裡,或者在巴勒斯坦人或巴勒斯坦事業支持者接受主流媒體採訪的難得時刻,這個問題不可避免地出現了。

在某種程度上,我們知道原因:通過讓所有巴勒斯坦人對哈馬斯負責,整個巴勒斯坦抵抗運動可能會被代理人抹黑。

當以色列軍事和政治官員——對巴勒斯坦人實施軍事暴力的真正代理人——在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CNN)上亮相時,他們並沒有被要求將譴責以色列的地毯式轟炸、集體“懲罰”或以平民為目標的大屠殺作為開始訪談的先決條件。

然而,巴勒斯坦受訪者面臨著不同的現實。當他們試圖正確地將焦點轉移到譴責殘酷的軍事佔領時,立即他們就會遭到拒絕,被迫重新調整到強制性的初始任務:譴責自己對壓迫的反抗。

“do you”這個語法結構不僅是一種謬誤,它將75年的定居者殖民主義扁平化為簡單的“是”或者“否”,而且在這個過程中它也個性化了,集中於個人感情:人們必須首先譴責巴勒斯坦人,然後才可能被允許提及——更別說譴責——上個月已造成一萬多人死亡的種族滅絕轟炸。

我們應該很清楚:這種對譴責的呼籲是一個陷阱——它的目標是誘捕那些已經被譴責的人們。

已經被譴責了

自10月7日史無前例的事件以來,許多人向反殖民革命者弗朗茨·法農尋求指導和靈感,這是有著充分理由的。在阿爾及利亞反殖民鬥爭的嚴峻考驗下,在《大地的悲慘》(Wretched of the Earth)一書中,法農將這個殖民地描述為一個一分為二的世界,一個善與惡的摩尼教世界,它的地理劃分是通過純粹的暴力而建立和維持的,幾乎沒有任何其他東西。

他的描述非常適合當代巴勒斯坦,尤其是加沙的露天集中營。廣為人們所引用的、他所堅持認為的“非殖民化將是別無選擇的暴力事件”更是如此:幾十年來,殖民暴力一直被無情地注入加沙。在某些時候,就像氣球一樣,它只能爆炸。


以色列侵略軍在加沙海灘:這就是殖民主義的樣子

但對法農來說,同樣重要的是譴責問題。事實上,他那著名的“wretched”(悲慘的,可憐人)正是對“damnés”(“受譴責的人”或“被詛咒的人”)的一個臭名昭著的誤導性翻譯。

殖民統治為了證明其不可饜足的貪欲是正當的,需要將被殖民者從人類中驅逐出去,將這些受到過度剝削、赤貧的民眾種族化,並將其簡化為“景觀的一部分”。後者發現自己陷入了一種地下存在,法農將其描述為“一個不存在的區域……一個名副其實的地獄”。正如人權律師兼作家狄倫·薩巴(Dylan Saba)在10月7日後不久所說的那樣:“走出地獄的道德方式是什麼?”

而這種譴責的宗教意義亦並非偶然。如果說法農將殖民世界視為善惡之分,那麼以色列總理本傑明·內塔尼亞胡則運用了類似摩尼教的術語,講述了“光明之子與黑暗之子”之間的一場世界末日之戰,甚至他援引了聖經術語“亞瑪力人”來為加沙的滅絕行動辯護。殖民時代基本的二元論——文明與野蠻——至今仍具有驚人的吸引力。


加沙正在被消滅!

對於《大西洋月刊》的艾略特·科恩來說,打擊哈馬斯的鬥爭“是關於蠻族的(barbarism)”——簡單而明瞭。他又補充道,“野蠻人之所以戰鬥,是因為他們享受暴力”,“要不遺餘力地製造痛苦、酷刑、強姦,最重要的是羞辱”。猶太復國主義者後裔西蒙·塞巴格·蒙蒂菲奧裡拼命試圖否認巴勒斯坦的鬥爭是反殖民主義的,他只是在用自己公然的殖民主義言辭來證明相反的觀點,他寫道:“哈馬斯的襲擊類似于中世紀蒙古人為了屠殺和人類戰利品而發動的突襲。”

正如法農的偉大導師艾梅·塞澤爾有力地指出的那樣,殖民主義與文明不僅是不相容的,而且通過為暴行和非人化辯護,殖民者主動非人化,在這個過程中成為野蠻人。

毫不奇怪,最近幾周以色列士兵錄製了大量羞辱巴勒斯坦人質的視頻,甚至《國土報》也報導了他們如何剝光俘虜的衣服,在他們身上撒尿,並用香煙燒他們……“沒有人會無辜地進行殖民,”塞澤爾寫道。每發生一次虐待,“壞疽就開始惡化”,以色列離野蠻更近了一步。有人可能想讓科恩和蒙蒂菲奧裡知道在他們眼皮子底下發生的酷刑、強姦和羞辱。

簡言之,巴勒斯坦人已經受到了譴責,這種象徵性的排斥產生了非常現實的物理後果。用以色列國防部長約阿夫·加蘭特的話說就是,當被逼到人性的門檻上,對那些“人類動物”來說,再多的暴力也不算多。


人間地獄

凡是能做任何事情的地方,任何事情都會發生——種族滅絕被預言了。

2021年,以色列對加沙發動襲擊,造成260多名巴勒斯坦人死亡,聯合國秘書長安東尼奧·古特雷斯將加沙描述為“人間地獄”——這一現實在上個月無疑更加雪上加霜:造成140萬巴勒斯坦人在自己的家園裡流離失所,還有更多人喪生。一半以上的住宅被毀,醫院沒有電力或燃料,在沒有麻醉劑的情況下,傷者被截肢、孕婦被實施剖腹產手術。


加沙的童年

但僅僅將巴勒斯坦人推向人性極限並判入人間地獄還不夠。他們還必須譴責自己敢於反抗並推倒那些將他們與外面的人性隔開的牆。

這種變態是驚人的,正如許多人正確地指出的那樣,其邏輯是濫用的:今天要求巴勒斯坦人譴責“哈馬斯”就是要求他們為自己所受的壓迫負責,這是一個陷阱,因為他們說什麼都不夠……正如眾議院議員拉希達·特萊布的譴責所表明的那樣。

“你很堅強!你很堅強!……”救援人員對著這個女孩呼喊,她的小手依然在試圖刨開完全埋葬了她的瓦礫……

加沙的廢墟下仍埋葬著2500多人,其中許多人還活著,但以色列禁止救援隊進入

然而,譴責不僅僅是一個陷阱,也是行動的障礙,它使我們陷入話語領域,遠離無處不在的非殖民化的現實任務:奪回土地和解放。

通過背誦乏味的短語,它試圖來回避正在發生的巴勒斯坦種族滅絕的物理現實。這些短語既不能使以色列人復活,也不能改變以色列已經向被圍困的加沙投下的超過30,000噸的炸彈——比廣島和長崎核彈的總有效載荷還多,並集中在一個比廣島和長崎小得多的地區。


巴勒斯坦人於2023年11月9日被從加沙北部驅逐,前往加沙地帶中部和南部地區 / 路透社

相反,古特雷斯秘書長在負責一個據說旨在維護國際法的國際機構的同時,卻很難對一個殖民佔領長達數十年和在短短幾年內犯下數十起戰爭罪行的殖民國家發出微弱的譴責。

那麼如何從地獄中爬出來呢?對於法農來說,為什麼他說非殖民化只能是暴力的?一個關鍵原因是:無論被譴責的人們選擇什麼策略,他們總是會被定義為暴力,並將遭到不成比例的暴行作為回報。


加沙兒童

這一點在2018年的加沙回歸大遊行中表現得非常明顯——以色列狙擊手在這場非暴力大遊行中殺死了超過223名和平的巴勒斯坦人——同時,抵制殖民同謀機構的呼籲(如B.D.S運動)廣泛地被定為犯罪。

不,拒絕譴責只能從象徵性和物理性的爆炸開始。這種突破也是一種闖入:進入可見的、進入存在、進入存在本身。它是從地下隱形中出現的——這一隱喻與加沙地下300英里隧道網路的現實交織在一起。

它首先向自己和世界證明,猶太復國主義國家並不是不可戰勝的,巴勒斯坦人比許多人想像的要強大得多。這種本體論越獄已經開始,持續性幾乎是不可避免的。

對於那些被剝奪者、對於那些獵物們、對於那些陷入困境者、對於那些已經註定要在定居者殖民主義的緩慢死亡下生存的人,任何言語都是不夠的——在我們讓壓迫者相信他們的做法錯誤之前,我們的臉會變藍。

當世界繼續逼索我們譴責時,以色列和美國已經動員了數千名士兵——美國在附近水域部署了兩個航母戰鬥群、一艘巡航導彈潛艇並派遣了一支“特種作戰部隊” ——持續對被圍困的監獄進行地面入侵,以對付一群沒有海軍、沒有軍隊也沒有國籍的人。

值得慶倖的是,那些此刻首當其衝的人們並沒有陷入譴責的話語陷阱。對於加沙及其他地區的巴勒斯坦人來說,對於我們共同地球上的所有被殖民者來說,就像法農一樣,“戰鬥是唯一的解決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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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https://www.middleeasteye.net/opinion/israel-palestine-war-why-condemnation-trap

尼其·卡圖拉Nicki Kattoura 是一位巴勒斯坦作家和編輯。他的著作曾發表在《蒙多維斯》和《巴勒斯坦研究》上。

吉奧·馬赫 Geo Maher 是費城WEB Du Bois廢除與重建運動學校的協調員,也是五本書的作者,包括《去殖民辯證法》、《反殖民爆發》和《沒有員警的世界》

【轉自公號“桑博zambo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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