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我的清真之旅

實不相瞞,我是從本科期間開始關注教門知識,在上大學之前,我甚至不知道回民不能喝酒,雖然我家在牛街壽劉胡同(胡同口就是聚寶源舊址),雙親家族譜記載數代也都是回民,但我從小並未接受過經堂教育。我的父母也未接受過經堂教育,爺爺和姥爺在我出生前就已歸真,家裡僅有姥姥每日堅持五番拜功,我小學到中學則是跟姥姥一起生活。

如果有人看過梁冠華主演的《貧嘴張大民的幸福生活》,這部片子裡的生活場景和人物對白,就像極了我的童年。小時候我的活動範圍主要在南城一帶,我說的南城特指宣武和崇文,當然主要還是指宣武,偶爾週末去個西單、王府井,就好像進城了,這倆地方在我心目中就是北京最繁華的地段,至於什麼國貿三裡屯之類的地名,我甚至都沒聽說過。

我的同學裡,大概有兩三成是回民,這也是我畢業多年後同學聚會才得知的,因為大家雖然生活學習在一起,但沒有什麼民族特徵,學校食堂也是清真的,各民族吃在一起,更體現不出區別,以至於我小時候一度以為回民是多數民族,漢民才是少數。

但其實最重要的一點是,我們這些回民同學,都沒有什麼教門知識,父輩可能還有一些常識,但也僅限於知道一些皮毛,常進禮拜寺的都是我姥姥那一輩的退休老人,我姥姥也不常去寺裡,她每天都在家裡做禮拜。

我姥姥或者說姥姥那一輩的牛街回民老人,是我心目中最典型的北京人,牛街的回民大多是清代時期進京定居,他們的語言會夾雜一些傳統經堂詞彙,例如我姥姥會說我是“小易蔔利廝”,說我“鼠敏”,這些詞,離開南城,恐怕東城西城的北京人都不懂什麼意思,而且他們不會像某音上那些所謂北京土著博主那樣,說話抬高聲調,掐著嗓子,裝腔作勢,聽著令人不適。姥姥說話自帶幽默,老一輩人愛開玩笑,有些話只有從他們嘴裡說出來才有意思,所以回民裡面說相聲的也特別多。

姥姥是退休後才開始堅持每天五番拜,這在牛街現在的老人中間屬於正常行為,多數牛街人不認為年輕人應該進寺禮拜,而應該以學業和事業為重,進寺則是退休後的生活,所以我姥姥也沒有對家裡的晚輩有功修的要求,她只對自己有要求,以至於多年以後,我回歸禮拜寺,有些老人會以為我沒有工作,被問得多了我也懶得解釋,偶爾我會繞著他們走。

我回歸禮拜寺不是受了什麼精神刺激,也沒人給我傳教,而是大約在十一年前的微博上偶然看到一個視頻,內容講古蘭經與科學,我點開看完仿佛被雷擊中一般,好奇心瞬間被激發。

實際上,我從小就是一個科普愛好者,宣武區少年宮組織的各種科學知識競賽得獎無數,教育頻道曾經有一個少兒欄目叫《我想知道》曾經邀請我去央視錄節目,我在節目組安排的科普競賽中得了三等獎,節目播出後還被鄰居認出來我。

雖然熱愛科學,但我自幼總是感覺冥冥之中有一個至高無上的存在注視著我,所以我從未接受過無神論,後來通過閱讀耶魯大學心理學與認知科學教授Paul Bloom的一項研究結果得知:“兒童都是與生俱來的二元論者。人類天生就傾向成為一個創世論者,自然選擇‘不產生直覺判斷’,兒童尤其可能賦予每一現象以目的。天生的二元論者極易相信有一個“靈魂”棲居於軀體之中。”[1]

印象中我當天就找我媽,讓她從禮拜寺給我拿回來一本《古蘭經》,是馬堅譯本,封皮是棕色的,後來才知道是盜版,紅色封皮才是沙特國王印書局出版的官方認證版本,且免費發放,但到了國內變成了售價100元。

那是我第一次閱讀古蘭經,更嚴謹的說法是閱讀古蘭經中文譯解,因為只有阿拉伯語的古蘭經才是真正的古蘭經。但即使是讀馬堅先生的譯文,對我的衝擊也是巨大的,我感到文字中充滿力量,可以說譯文的創作風格是我認可的風格,我喜歡閱讀樸實的文字,不習慣文章中帶有太多煽情的形容詞匯,那會令我感到做作,如果不能和作者產生共鳴的話。

大概用時一周的時間,我竟然順暢地把整本古蘭經譯解讀完了,譯文令我有種親切感,讀起來鏗鏘有力,哲理處處產生共鳴,意猶未盡的我馬上起身去牛街禮拜寺的商店買了本《布哈里聖訓實錄》,全套共四冊,很快布哈里聖訓也讀完了,這是我讀過的第二部教門經典,聖訓的文字要比古蘭經還要簡單直白,先知樸實又理性的話語深得我心,於是後來我又接著買了六大部聖訓的另外五部。

在開始閱讀伊斯蘭相關書籍之前,我正處於世界觀快速建立的過程中,高中以前沒有思考過太多哲學問題,上了大學,忽然課餘時間多了,當時又有了校內網,讓我接觸到了很多思想先進的其他學校網友,尤其是北大和清華的網友能讓我感覺到巨大的思想深度上的差距。有一次我的學長在家裡辦了一場校內網草根論壇,來的都是當時校內網活躍的意見領袖,其中有一位叫孫宇晨,就是今天幣圈活躍的那位億萬富翁,當時他才19歲,其貌不揚,個子不高,衣著樸素,剛上北大二年級。

為了能跟上他們的思維,我開始瘋狂閱讀各類社科哲學類的文獻,自己也在不斷轉換各種價值判斷,但是在這過程中,我始終覺得我讀過的那些著作,都不能解釋我對世界的全部認知,每一位元思想家的理論體系,都有不完美的地方。

此後見證了各路意見領袖的隔空喊話,有保守派攻擊改革派,共和黨批評民主黨等等,漸漸地我就對他們爭論的觀點失去了興趣,直到我開始閱讀與宗教有關的書籍。

2007年-2015年之間應該是我閱讀最密集的幾年時間,平均兩到三天就能讀完一本書,我幾乎把國內能夠買到的所有關教門歷史與教法相關的書籍收集了個遍,牛街民族用品商店那時候隔兩天就有新書上架,我是見到就買,給馬老闆充值上萬有了,尤其是國外作家著作我是每本必買,幸好我下手早,有些書現在由於一些原因已經下架了,紙質書家裡堆不下了我又接著收集電子書,好在那時的新浪愛問共用資料可以下載到很多PDF格式的經典。

我讀教門相關的書要比讀社科哲學類的書快得多,一是因為我的興趣所在,二也是我覺得教門書簡單易理解,比哲學家的理論著作要通俗得多。

每當我對一個社會問題產生疑惑的時候,我都會套用教門知識做解釋,並且屢試不爽,慢慢地我發現我的世界變明朗了,逐漸會有一種活明白了的通透感覺,而在此之前,我可能還得去從某些專家學者的作品裡去找解釋。

經過多年的沉澱,我發現因為某些觀點相同而暫時成為好友的網友,會隨著時間的推移,當我們當中有人改變觀念後,友誼也會漸行漸遠,但因信仰而結識的友情就可以持續下去。

在2015年之前,我的微博基本以分享我的讀書筆記為主,少有吃喝玩樂,我對吃的興趣不大,那時候出去吃飯也沒有拍照的習慣。但也就是在2015年前後,微博上攻擊我的水軍越來越多,輿論也開始對我回民不友好,我的黑名單也積攢了一千多人。為了減少紛爭,我偶爾就發一發吃喝玩樂的照片,卻意外收穫了更多的關注,同時,罵我的人也少了。

那時有朋友說我應該讀萬卷書,行萬里路,不要老呆在家裡看書,應該多出去走走,這話確實戳中了我,因為我在2014年以前,還沒坐過飛機。

我不出遠門不是因為我懶得出門,而是我沒錢,我那時候的工資除了用來報班學日語,剩下全買書了,我只是有個家不需要租房而已,不然我連報班的錢都拿不出來。

後來工作逐漸有了起色,到2014年開始月入過萬,才有閒錢去買飛機票。此生我第一次坐飛機是從北京飛青海西寧,西寧也是我到過的第一個以清真飲食為主的城市,我也是第一次見到滿大街戴頭巾的漂亮姑娘,給我留下了抹不掉的回憶。

後來的故事大家都知道了,我娶了一位青海的撒拉族姑娘,並在2018年於西寧空中花園舉行了婚禮,所以說我就是知識改變命運的典型案例,因為我讀了那麼多教門書籍,導致我的審美觀念發生變化,進而指引我去了青海,我原本的生活軌跡與撒拉族姑娘並無交集。

從2014年開始清真之旅,到2022年的今天,我走遍了全國所有的省級行政單位,上百座城市的回民聚居區,國外到過北美洲、大洋洲、西伯利亞地區以及東亞和東南亞超過10個國家,總計拜訪了海內外四百多座清真寺,並一一寫成了文章發在了公眾號,這一切都是順其自然,一點一點地積累,此前也並沒有想過給自己做規劃。

隨著年齡的增長,我現在出去旅行的興趣也在降低,旅行給我帶來的興奮感也在下降,反而工作給我帶來的成就感在上升。我知道清真寺是去不完的,盲目打卡踩點也沒有意義,除了禁寺和遠寺,我想去的地方已經不多了,可能未來還會帶孩子多出去旅行,讓他從小就眼界開闊,以彌補我兒時旅遊經歷缺失所造成的遺憾。

注釋:

[1] 出處http://www.americanscientist.org/bookshelf/pub/dualists-from-birt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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