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樣的“淘白”

“淘白”,阿拉伯語單詞音譯,意為悔過、悔罪。

自打記事起,眼裡出現過的漢語伊教典籍中有關懺悔話題的章節,都有“討白”這一字眼。

這一詞不止出現於紙面,給人內心的印象也極深。兒時的業餘學習班中,吾斯達(老師)會複印帶有懺悔念詞的紙張發給大家,標題為“討白”,A4紙,篇幅適中,內容多為阿拉伯語組成,有個別波斯語單詞,相同大小篇幅的,還有一紙“伊瑪尼”念詞。

小時候戴的白帽,裡面很深,同伴常常笑稱戴了口“大鋼鐘鍋”。下課時眾人成排列隊,扯著嗓子在寺院裡喊,大都背得滾瓜爛熟。如今,白帽從“大鋼鐘鍋”換成了線織的“百萬帽”,帽子變淺了,記憶也仿佛衰退了,對那些念詞獨有的調調,印象不太深了,甚至個別念詞的內容,都有些模糊了。

“討白”兩個字,印在了心裡,刻在了腦中,也出現在自己的碼字過程中。

然而前不久翻閱一本人物傳記,全書中作者都使用“淘白”這一字眼,引起了我的注意,也擅自揣摩了一下作者的用意……

音譯詞的字面本沒有實際含義,但架不住中國文化博大精深,漢字的巧妙也隨之合乎阿拉伯語原詞。個人淺見,“討白”字面意思為討得他人寬恕,求得自己清白。而“淘白”一詞,字面可理解為,淘洗髒汙舊垢,罪責惡行,還以自己清潔污染,白淨無暇。“討”關鍵在於求他,“淘”重點在於求己。結合穆民身份,二者都是盡人事,聽主命,懺悔在己,饒恕在祂;討得清白,淘得潔白;悔悟過往之過錯,祈求將來之恕饒。

當然了,或許是筆者過分解讀了,作者可能並無此意,只是為了諧音適宜,故選擇這一字眼。總而言之,“討”與“淘”皆屬音譯,二者擇其一都無任何問題。

在本坊寺院的業餘學習中,從小就背記了諸多信仰相關的念詞,其中不乏帶有音調的,一問一答形式的,還有漢、阿相結合的,甚至為了便於背記,吾斯達還適當追加一點笑俗內容,如細分的伊瑪尼念詞中,最後一句“白爾代裡毛體,跌到河裡沒人撈起。” 當初覺得這些花樣平平無奇,如今看來,實在是佩服先輩們的智慧,以及他們為了教育事業花費的心思,確實廢了很多周折,下了很大工夫。

陳克禮先生(願主憐憫他)曾說贊詞課就相當於經學堂裡的音樂課,學武術就相當於是體育課了,無非就是豐富課程,儘量不讓念經成為枯燥乏味的事情。

在我國,歸於大環境的種種因素,各團體之間所持的功修細節有諸多分歧,但原則上並無出現相反。拿“淘白”來說,各方都確信懺悔這一項功修存在,但具體怎麼懺悔,懺悔念詞有無固定,或長或短,懺悔的乃麻子分為多少等等細枝末節的問題當中,各方尚有不同看法,但不影響大局,只望求同存異。

各種音調、各種形式的念詞,其中“淘白”是最讓人記憶猶新的。個別坊上每天邦布達下來,阿訇、滿拉、哈萬體集體會誦念一遍,新的一天從懺悔開始,悔悟昨日的怠慢,祈求明日的順暢。每逢出嫁迎娶,新郎新娘會由各自坊上阿訇領念一遍,新的生活從懺悔開始,洗滌自己,迎接新的伴侶,揮別有惡的獨身。除了這兩個場景,第三個是最沉重嚴肅的,因為它帶著離別的氣息…

面對吃人的寒冬臘月,疑難的不治之症,久病小災的老年人,常年臥床不起的病患,無奈等待氣脈的將斷。安拉用種種生命垂危的跡象,考驗著老者、病患,也考驗著家屬親眷。在認為“快不行了”的時候,家屬會組織一場集體的“淘白”儀式。借此機會,病患和老者會加深自我反省,家族親戚和左鄰右舍也能參加,探望病人,也告誡自己。還有就是,這預兆著“最後一次”的見面中,相互要個“口喚”,問個“喜悅”就成了最重要的事。

儀式從定日子開始,待日期將至,各自屋裡的女眷集中到老人住的屋舍,置灶搭鍋,男人們抓羊採買,電話喊人。每當此時,人群中就會出現兩個能人,一男一女,十八般武藝樣樣俱全,指揮全域。女的掌握後廚,男的招呼廳堂;煎油香,炸饊子,捏包子,蒸發子,煮上新鮮的幾隻羊,最後再燴上一大鍋菜。全程有條不紊地進行著……對這些事項從小就耳濡目染,已滲在腦子裡了。

擺在桌上的油香透著吉慶的味道,裝在盤子裡的羊肉飄著饞人的滋味,但是在場的人,臉上掛著的只有嚴肅,強帶微笑迎客的本家也掩映不住內心的憂傷難過。

接著就是請叫阿訇,通知家族成員,邀請隔壁鄰里,到時誦經記主贊聖,大家集體背念“淘白”念詞,有時受邀的阿訇還會講幾句,如懺悔的重要性,懺悔的形式,懺悔的作用等等內容。可惜只有少部分阿訇仍在堅持這樣的程式。

前輩先賢們,為了讓伊教的光芒照進這片神秘的東方大地,讓伊瑪尼的光輝灑進陌生的千家萬戶,絞盡腦汁結合風俗,製造各種契機走到群眾身邊,走進百姓家中,通過各種爾麥力的形式,傳教宣道。那會兒走進家中是“途徑”,現在卻成了“目的”。

總之,一場盛大的“淘白”儀式會讓死寂許久的房屋變得有人味,煙火氣盛行。接續了多時不見的親人,也讓日漸陌生的左鄰右舍變得熟絡,噓寒問暖。更重要的是,讓人們再次重視懺悔這一功修,讓老人病患再次看看那些許久未見的親友,也讓在場的其他人感受這莊嚴的場合,接收內心的洗禮。要讓人謹記貴聖的教導:珍惜疾病前的健康,年邁前的青春,死亡前的生命。

就像那一天奶奶的“淘白”上,成堆的哭泣聲,敲打著在場的每一個人……

話說至此,相當一部分人還是會認可經訓要求的那種“淘白”方式:在夜深人靜時,找一個無人知曉的地方,做一個全美的小淨,恭敬虔誠地禮上兩拜,翻開高貴的經本誦念兩段,然後舉起雙手,雙眼濕潤,發自內心的“主啊,求你饒恕我吧,你是恕饒的主。”

是有很多人嚮往這種,但不是所有人都會有這樣一個無人問津的夜,也不會主動去找那麼一塊僻靜的地方。乾巴的眼睛,僵硬的雙手,冰封的內心,還有那走遠了的軀體……

故此這些場合、儀式的存在,目的是讓我們感受到信仰的甜美,哪怕片刻也好。從寒風凜冽的現實生活中,把我們拽回柔軟溫情的精神世界,縱然刹那也罷。

活在不一樣的時代,面對不一樣的人群,採取不一樣的策略,還有那不一樣的“淘白”......不一樣的字眼,不一樣的形式,可洗滌的都是同樣的內心。

【來源“我們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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