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伊漸進:我在港大的信仰歷程

人生常被比作旅途——單程,絢爛,豐富。而伊斯蘭也往往被描述作道路,“這確是教誨,誰願意覺悟,誰可以選擇一條通達他的主的道路。”(古蘭 76:29)路途都是有始末的,對於生命來說,它始於繈褓,終於塵土,中間留下些精彩,留下些感動;對於信仰來說,它始於叩問,終於順服,其間上下而求索,為真理而執著。我們每個人都是旅客,各自把珍視的事物放進行囊,各自採擷途中靚麗的山河,時而在坎坷處慨歎,時而在豁然時高歌,都朝著自己希冀和嚮往的地方,一步一個腳印地前行。我也是其中一個平凡的過客,出發自一個並沒剩下多少伊斯蘭的普通回族家庭,在約莫四年的時間裡,路過了疑惑和揣摩,路過了思辨和忖度,路過了研習和實踐,拜訪了近10個國家和地區,結識了超過20個國家的友人,在這條路上,伊斯蘭就像清夜中的月光,靜謐而溫婉地指點著方向,我越注視它,它越清晰透亮,我越走向它,它越堅定真實,於是我越走越坦然,越走越舒暢,在愈行愈遠時,我駐足回眸,寫下這篇文章,供先驅者感懷,也供後來者參鑒,渴望同行者越來越多,在旅途中相勸相勉。這一程,我把它叫做“循伊漸進”。

蘭州

自我有印象以來,我對回族的認識還是頗簡單的,飯要吃清真的,僅此而已。在故鄉蘭州,這不是什麼難事,清真餐廳俯拾皆是。記得小學六年級時還做過一個關於地方飲食的綜合實踐活動,得到的結論之一就是“蘭州的飲食文化有很大一部分是基於穆斯林飲食文化的”。至於為什麼在飲食上有這一區分,家裡人沒說過,我也沒問過,我似乎也並未十分在乎過,除了從小就對“吃”不是很熱衷之外,我看到母親的漢族朋友往往都更中意清真餐廳,說更美味,更乾淨,我對回族之飲食習慣也就甘之如怡了。

家裡在有些場合,如已逝親人生日、逝世之日,有時會叫來些長袍虯髯的人,聚精會神地誦念聽不懂的東西,大家都很莊重嚴肅,能學大人們一樣莊重嚴肅的就是乖孩子,念畢還要捧起雙手來盯著看,我常想,人人來回也就這一雙手,反復看能看出什麼新名堂來?

到了高中的時候,思想慢慢成熟些了,開始思考一些“形而上”的問題。我發現中國古人注重性靈的培養,也常觀察、感歎天地的創造,某學期語文課本裡有一章,就叫做“天人合一”。我開始很敬佩那些有堅定原則和堅強內心的人,我贊許衡不食梨,仰慕“舉世譽之而不加勸,舉世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內外之分,辯乎榮辱之境”的豁達,神往“不義而富且貴,於我如浮雲”的魄力,我開始感受到,人的精神的價值遠超出了物質能夠達到的程度。可我其實是個理科生,我開始訝異於數學、物理、生物、化學中高度縝密和諧的規律,雖然我們人為地劃分了這些學科,他們實則是一個毫無罅漏的完整體系——微觀到電子繞原子核的旋轉,宏觀到宇宙中的天體運行,都遵循著平方反比的法則(庫侖定律和萬有引力定律);人體高效全面的神經-體液-免疫調節;DNA的雙螺旋結構和堿基對的配對;合成蛋白質時的解碼和氨基酸的對應搬運……所有這些知識讓我逐漸認識到,人類瞭解自己和瞭解世界的過程,是一個不斷發現和驚歎的過程,發現世界的運轉和我們的構造非常精妙有序,驚歎萬物背後的設計我們難以企及,我仍然記得當時生物課本上說“人體是世界上最精妙的機器”,我完全同意,可我不禁要問,是誰設計了它?

於是一個智慧的、強大的、全知的造物主的形象,開始對我顯得越來越合理,即便還很模糊。當一個人開始認知這個形象,他就多了一種動力,一種不可小覷的動力。我開始努力地做有益的、善良的事情,即便沒有人知道,因為我知道,監察萬物的造物主知道。類似這種意識其實在華夏文化中歷來存在,當楊震說“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何謂無知”時,他就懷揣著類似的意識。

為了更加具體、切實地瞭解這個造物主,我開始半懂不懂地閱讀一直束之高閣的《古蘭經》,起初有很多疑惑,但也有很多震撼,我印象很深刻的,當時我摘錄在本子上的一節是“你們把自己的臉轉向東方和西方,都不是正義。正義是信真主,信末日,信天神,信天經,信先知,並將所愛的財產施濟親戚、孤兒、貧民、旅客、乞丐和贖取奴隸,並謹守拜功,完納天課,履行約言,忍受窮困、患難和戰爭。這等人,確是忠貞的;這等人,確是敬畏的”(2:177)我當時想,好一個一氣呵成暢快淋漓的“正義”!

然而,日漸迫近的高考和與之而來的眾多事項讓這剛剛萌生的,勉強能稱作“信仰”的意識,很大程度上暫停了成長。

2013年初,我在網上報了一直心儀的香港大學,2013年6月,成績是正常水準,2013年7月,港大的錄取通知書到了,2013年8月,我從黃河到了維港。

香港

“大學生活真美好啊!”有天我在等回宿舍的校巴時,盯著天上的雲傻傻地說。

在異彩紛呈的港大,我靈動機敏的個性得到了舒展,演話劇、打籃球、聽交響音樂會、和各國朋友去長洲島吃海鮮、選跟專業不相關的有趣的課、主持中秋晚會、參加合唱團並在大一暑假去維也納金色大廳參賽拿獎、學習成績名列前茅(後來知道其實是因為內地生在高中打的堅實基礎提供了大一的強勁競爭力)……意氣風發,不亦樂乎!

然而這些娛樂、成就帶來的滿足感並不長久,心裡似乎有一種想要平息卻不知如何平息的躁動。

大二的時候我上了一門叫Spirituality, religion, and social change(靈性,宗教與社會變遷)的課,課上淺識了世界上各種宗教和靈性學說,作為課程要求觀看了一些關於精神、靈性的電影如《天地玄黃》、《甘地》、張藝謀的《英雄》(沒想到吧?),也拜訪了巴哈伊信仰的學習中心、錫克教廟、印度教廟,同時自己開始對古傳中醫很感興趣,不免也開始瞭解佛道文化,喜歡道家“無為而無不為”的那種灑脫,也喜歡六祖“本來無一物”的敞亮。我開始重新思考一些很基礎,但很重要的問題——“人活著是為了什麼?”、“生命的意義是什麼?”、“死後會發生什麼?”,我相信每個人,或遲或早都問過自己這些問題。而之前提到的這些宗教、認識都沒能提供一個特別透徹、足夠全面的解答,我開始有些沉悶,有些低落。

機緣巧合,我發現知乎上有很多關於伊斯蘭和穆斯林的問題,我摩拳擦掌想要“作為穆斯林”而答題了,可我發現,絕大多數網路上的評價和認識充滿了對伊斯蘭的戲謔和敵意,甚至隨處可見針對穆斯林的咒駡和人身攻擊。我想要辯護“我的宗教”,可我驚覺我對“我的宗教”幾乎一無所知,我沒有通讀過古蘭經,對先知穆罕默德(願主福安之)的生平軼事也毫不瞭解。我當時有了一種決心,我要去瞭解伊斯蘭的內容,如果它的確充滿了誤導和錯誤,阻礙社會的發展,危害人們的幸福,像網友們宣揚的那樣,那我就用理據來說明,“幫助”“被蒙蔽的穆斯林們”“脫離苦海”。但是,如果它的教導是智慧的、合理的、正確的,如果我能通過其內容和陳述的方式信服它的確是造物主所啟示的,是真理,那麼我就要堅定地捍衛它,哪怕阻力再大,哪怕困難再多。

於是有一天我坐在學校的禮拜室,捧著馬堅教授翻譯的古蘭經,從正午一直坐到黃昏,除了中間的禮拜沒有挪過地方。

於是我一有空就去學校圖書館讀六大聖訓集(是的,港大圖書館有一整書架的伊斯蘭書籍),有時一天花2、3個小時。

於是我想,探求真理得有點誠意吧,如果安拉要求我五次禮拜,我就五次禮拜試試看,有什麼大不了!

2015年初我開始每天五次禮拜。幾乎每天晨禮後,我都會叫住幾個巴基斯坦同學,跟他們問我有疑惑的問題。

我有天叩頭時說“哦,安拉,如果你存在的話,那我請求你指引我找到真理,如果真理存在的話。”

不要低估祈禱的力量,自這次呼喚之後,指引和跡象前赴後繼。

有同學推薦了我幾位講英文的伊斯蘭學者,我開始在Youtube上看他們的講解、闡釋,我又一次感受到了高中初踏入科學知識大門時的那種驚歎和訝異,只不過這一次對象是古蘭和先知(願主福安之)的言行。古蘭的精妙深邃在這些理據詳實的解釋之後躍然紙上,不僅是其內容的震撼人心,還有其語言的縝密排布,詞句的高超設計,我瞭解越多,心裡越是在呼喊著“這不可能是人類的語言”。

誠然,古蘭並不是人類的語言,是造物主安拉的啟示,為的是讓我們知道生從何來死往何去,以及生死間短暫存在的使命和獲得真正成功的公式。

你看,我的信仰不是一蹴而就的,閱讀古蘭也不是一遍通透的,疑慮也不是倏然全消的,本來就不該是。我在第一段裡不是說,伊斯蘭是一條道路嗎?如果你耐心地走,謙遜地走,真誠地走,敬畏地走,你的視野就會越來越開闊,真理的光芒就會越來越顯眼。

認識到自己的創造者、維持者、監護者、供給者,並因感恩、喜愛而情願地崇拜他的感覺是無可比擬的。一種平靜和滿足,無所畏懼,不用憂傷,明確的目標感和源源不斷的動力。“他們通道,他們的心境因記憶真主而安靜,真的,一切心境因記憶真主而安靜。”(13:28)

學校的禮拜室成了我最喜歡的地方之一,時常一起禮拜的兄弟們自然也成為了最親密的朋友。那些信仰優秀的學長們言談舉止中的溫和與優雅讓我自愧,也讓我嚮往,他們學習勤奮、樂於助人,又有淵博的伊斯蘭知識(其中一位學長通背了古蘭經)和川流不息的善行,和他們相處讓人更加熱愛伊斯蘭,我渴望遇到更多這樣的人,也渴望有朝一日能成為這樣的人。

渴望著,渴望著,機會來了。申請交換的結果收到了:位於波士頓的塔夫茨(Tufts)大學。那裡的穆斯林會是什麼樣呢?我迫不及待想要知道,因為從網路上可以瞭解到,伊斯蘭在美國如雨後春筍一樣復興著,越來越多的人歸信伊斯蘭,伊斯蘭的知識和學問也在那裡生根發芽。

2015年9月,我登上了橫跨太平洋的飛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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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士頓

其實塔夫茨大學位於波士頓北邊兩個小城市Medford和Somerville之間,不過坐地鐵進城也花不了多長時間,於是常簡單介紹說在波士頓。這所位於城市遠郊的大學城與熙熙攘攘“見縫插針”的香港比,天空開闊太多了,大地寬廣太多了。拖著疲憊身體從機場剛到校園的時候,就已被它那種明朗又不失細膩的美吸引住了,小松鼠在大樹間跑來跑去,清晨的陽光灑在綠油油的草坪上,放眼望去視線能延伸到很遠,這是一種在香港很難找到的奢侈,也是一種讓我倍感新鮮的愜意。

我後來回憶時屢屢覺得,之所以在美國的那4個月時常能體味到信仰的甜美和對安拉的感贊,與那裡燦爛的夕陽和被夕陽染紫的長空有很大關係,與去晨禮時仍然耀眼的星星有很大關係,與晨禮後逐漸沒過地平線的曙光有很大關係,與初秋時迫不及待率先紅遍的楓樹有很大關係。這個多姿多彩清新自然的環境像是一塊佈滿跡象的美麗畫板,每一筆都彰顯著那位偉大畫家的超絕才智,令人不由自主地心悅臣服。“天地的創造,晝夜的輪流,在有理智的人看來,此中確有許多跡象。”(古蘭3:190),“難道他們沒有觀察大地嗎?我使各種優良的植物在大地上繁衍。”(古蘭 26:7)21世紀的我們越來越疏遠自然,常把自己禁錮在鋼筋混凝土的牢籠、深陷於電路和螢幕組建的迷宮,我們越來越少注意身邊奇偉瑰麗的世界,而這些未經人類加工處理的本源美,往往都是引人認識和確信造物主的指路牌。美國的一位伊斯蘭學者漢紮·優素福(Hamza Yusuf)說當今時代人們信仰流失的原因之一是燈光。由於燈光我們不再去“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類之盛”,我們幾乎忘記了頭頂浩瀚的蒼穹,我們逐漸失去了注視和感受自然的欲望與能力,繼而阻斷自己“不現實”的思考,只關注物質的積累與享受。讓我們都捫心自問一下,有多久沒有見過璀璨的星空了?

到學校的當天我就在網上找到了學校穆斯林學生會(MSA)的電郵並與其成員取得了聯繫。塔夫茨大學的穆斯林學生人數沒有港大那麼多,但我有幸結識並最終建立了深厚友誼的幾位都因各自鮮明的個性、純潔的信仰、優美的品行而令我印象深刻。

艾哈邁德兄弟是敘利亞內戰爆發後同家人來到美國的,他臉上總是掛著露出潔白牙齒的微笑,讓人每每看到他都不由覺得樂呵;半伊朗血統半印度血統的混血兒歐麥爾說話很輕柔,但也時不時抖出令人爆笑的精彩點評,加之其平靜沉穩的語氣,更增喜感,他住的那棟房子是我們禮晨禮的地方,而他則是領晨禮的伊瑪目,他雖尚未通背古蘭,但也已記誦了相當多的篇幅,我所在的那四個月一百多天的晨禮,他幾乎沒有重複誦讀過相同的章節。穆斯林學生會的會長歐貝德是通背了古蘭的,而他學業和社交也都很在行,我走之前他拿到了一份微軟總部的軟體工程師工作,我仍記得那天他收到消息後開心地和我擁抱。敘利亞裔但在美國出生長大的法裡斯兄弟人高馬大,跟他站在一起我就像是個小孩,可他非常謙遜禮貌,總是在我們任何人沮喪和低落時寬慰、鼓勵我們。穆罕默德大哥是東北大學的一位教授,由於家住塔夫茨校園附近,也時常在我們的圈子裡。他雖最為年長,但人很活泛,慷慨豪放,酷愛打籃球,是他帶我初次體驗了現場觀看NBA比賽。努爾蘇丹是烏茲別克斯坦裔的美國人,他是外交專業的高材生,我離開美國之前他已通過了外交官考試,不久就會作為大使派駐外國。他有外交官的那種機智和嚴謹,能言善辯,永遠西裝革履。還有一位來自埃及的穆斯塔法兄弟,在塔夫茨大學讀化學博士,他是我們所有人中知識最豐富的,不僅通背了古蘭,也閱讀過許多學者的著作,然而他言談少,沉默多,每一次問候你都像久別重逢那麼熱情,聽我們說笑時,他也會捋著捲曲的棕色鬍子微笑。我當時已自學了阿拉伯語的拼讀和古蘭誦讀規則的基礎,記誦了一些短的章節。我跟他說,要是我能在這學期背誦完雅辛章就好了,他半開玩笑的說“雅辛章用三天就夠了”,我氣呼呼地說,“你是阿拉伯人!你會阿拉伯語!對我可沒那麼容易。”,他嚴肅地對我說“難與易不是掌握在我們手中的,是由安拉決定的,你只要堅持一個純正的舉意,下定決心勤而為之,你就會看到效果。”於是我照做了,我用了不到兩月的時間背誦完了雅辛章,然後他讓我從黃牛章開始繼續背誦。我有點疑慮,黃牛章是古蘭中最長的一章,有許多的長句難詞。他說要定目標就定一個大目標,你的目標不是背誦些零零散散的章節,而是完整地背誦古蘭!我被他對我的期許而感動和鼓舞,於是開始攀登這座高峰。今年早些時候我背完了黃牛章。穆斯塔法對於我不僅是一位益友,更是一位良師,而我從他身上學到的多是“不言之教”,他勤奮、幹練、負責、自律,諸多伊斯蘭教導的優良品質在他身上像光一樣自然呈現。我有次想,這個令我自慚形穢的優秀信士,只是一個在千餘年之後追隨和效仿先知穆罕默德(願主福安之)的人,那先知本人得有多美好,多迷人!

在美國的生活始終很充實。學業雖不輕鬆但充滿樂趣,每天五次與這些明媚的人一起禮拜,也抽空閒聊些各自的軼事。穆斯林學生會每週都會組織或大或小的活動,有些時候請當地的學者來傳授知識,有些時候就是大家圍坐一圈喝茶玩桌游增進感情,週五我們經常組團去波士頓中心的清真寺,聆聽諫言,刷新信仰。主麻日聚禮的演講,通常是由本校或附近學校的穆斯林老師、學生來發表,既是為方便,也是為貼切。11月有天艾哈邁德(他是穆斯林學生會副會長)跟我說“伊薩,我們見一個中國穆斯林可不容易,何況是作為同學,你來為我們發表一次主麻演講吧?”他很堅持,於是再三猶豫後我答允了。我準備了一個關於“感恩”的分享,提醒了大家我們所擁有的一切都是來自我們共同的主宰的仁慈供給,引述了古蘭的教誨“你當感謝真主。感謝的人,只為自己而感謝,孤負的人,須知真主確是無求的,確是可頌的。”(古蘭 31:12)總結了幾種實踐感恩的方式。大家給予了我溫暖的稱讚和鼓勵,並在之後又陸續邀請我講了兩次。

我在美國看到的伊斯蘭是充滿生氣的,年輕人們積極地用知識和理智捍衛著他們堅信的真理,用他們優秀的學業、事業成績和傑出的品質、佳美的言行為伊斯蘭而代言,他們大都勇敢地背負著澄清事實真相、消除偏見誤解的使命感,腳踏實地地踐行著穆斯林的身份。賽加姐妹常年義務地給社區裡的孩子們當家教;沙紮姐妹在去年春天親身去一個敘利亞難民營慰問、安撫他們;回國前在三藩市一座小清真寺遇到了一位素不相識的印度裔的美國穆斯林兄弟,他堅持請我到他家吃午飯,臨走還送我一件衣服。儘管近些年在美國有頗為嚴重的對伊斯蘭的排斥和不公評價,他們沒有氣餒,他們用伊斯蘭教導的真善美點亮自己,每個個體都成為了光源。如果自己就是一盞燈,還怕什麼黑暗?

2015年的第一場雪還沒有降臨波士頓,我便要離開了。法裡斯開車同艾哈邁德一起送我到機場,艾哈邁德略有些傷感地對法裡斯說“你有沒有想過也許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見伊薩了?”,法裡斯平靜地回答“你有沒有想過我們也許會在天園再次相聚?”祈求安拉讓我們在天園再次相聚!

世界

美國的一位伊斯蘭學者諾曼·阿裡·可汗(Nouman AliKhan)在一次演講中發表過一段經典的解釋,它說安拉把古蘭描述作“光”——“眾人啊!從你們的主派遣來的明證確已來臨你們,我已降示你們一種明顯的光明。”(4:174),光的特點是什麼?“光”並不是我們觀看的物件,而是媒介,也就是說,我們不是盯著光看,而是憑藉光看清其他事物。古蘭就應當是這樣一種存在,透過它我們方能看清這個世界,才能看得明白透徹,才能看到表像背後的本質。我們越是帶著古蘭的思維去觀察這個世界,也反過來帶著觀察和經歷去思考古蘭,我們越能切身地體會到古蘭的內容的精准,越能確信它無疑是造物主的語言,是絕對的真理。

我一邊提高自己的阿拉伯語水準,增加對古蘭和聖訓的閱讀與記誦,一邊也不放過任何拓展閱歷的機會,算是踐行中國古訓“讀萬卷書,行萬里路”。

16年末我的一位已從港大畢業的巴基斯坦學長邀請我參加他在家鄉卡拉奇的婚禮。我決定借這個機會認識一下“巴鐵”。這是我第一次訪問穆斯林國家,在卡拉奇3天時間,在拉合爾4天時間,全程都有同學們陪同,每一位都拿出了百分百的誠意款待我。

我敬慕巴基斯坦人那種無比真誠的好客,他們不僅是在物質上款待客人,而是發自內心地尊重和歡迎,甚至感激。為什麼感激?我訪問一個同學的舅舅時,大叔握緊我的手說“客人會帶來安拉的慈憫和吉慶!”他們踐行著安拉的使者的教誨“誰信仰安拉和後世,他就要尊重客人……”(艾布·胡萊勒的傳述,兩大聖訓集)

17年大學畢業後我去了土耳其和摩洛哥追溯伊斯蘭歷史與文化,土耳其是古奧斯曼帝國的中心,而摩洛哥也見證了多個穆斯林朝代如伊得利斯王朝和法蒂瑪王朝。伊斯坦布爾的諸多宏偉清真寺、托普卡帕宮的珍貴文物訴說著穆斯林民族曾經的繁盛與輝煌。摩洛哥的古城菲斯中坐落著世界上最古老的大學卡拉威因大學,它培養了大批的優秀穆斯林學者,也曾吸引不少歐洲的基督教學者前來求學。馬拉喀什、菲斯都有很多歷史悠久的古樸學校,體現出曾經的穆斯林社會盛行的好學之風。

旅途中的所見所聞和我的聯想與反思,都在不斷潛移默化地補充我對伊斯蘭的認識與理解,也説明我客觀地審視這個世界,鼓勵我嘗試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讓它變得更美好。每一個穆斯林都有責任讓自己、讓家庭、讓社會、讓世界變得更美好——先知穆罕默德(願主福安之)以仁慈耐心的勸導感化使得曾經蒙昧蠻荒的阿拉伯民族成為了團結友愛的信仰共同體;哈裡發歐麥爾·本·阿卜杜阿宰茲消除了貧窮,以身作則地樹立了官員應有的清正廉潔之風;伊本·西納撰寫的醫書一直到18世紀都是歐洲的標準醫學教材;伊本魯士德對古希臘文獻的譯注為中世紀歐洲擺脫壓迫爭取思想自由的革命奠定了基礎;鄭和帶領的船隊七下西洋發展海外貿易傳播中華文明……而當今時代的穆斯林,應當延續先賢留下的這種風采,如果從中國傳統文化的角度去解釋,那就是“弘毅”。“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後已,不亦遠乎?”我常以此與中國的穆斯林同胞共勉。

我自16年初開始擔任香港大學穆斯林學生會的副主席,與港大的穆斯林同學們一同組織了許多活動,有些意在幫助穆斯林同學們提升信仰、增進知識,有些意在幫助學校的非穆斯林同學瞭解和認識伊斯蘭。17年初我受邀在港大做了一個關於中國穆斯林歷史的彙報,收到了同學們的積極回饋。交流能聯繫心靈,溝通能冰釋成見,在這個越來越多元化的世界,我們都應成為橋樑,用真誠和寬容構築相知相識的紐帶。

尾記

伊斯蘭是一個普世的宗教,它宣導人類大家庭的和睦,鼓勵平和與善良,促人修養和淨化自己。它號召人們通過順從與敬畏全世界的獨一主宰並踐行他基於仁慈和公正而制定的完善的生活方式來收穫今世中的順利過渡,和後世長存的成功。在我們生活的這個時代,由於一些穆斯林個體和群體對伊斯蘭缺乏正確的理解和全面的認識,或缺乏合理的踐行,再加上諸多媒體有失公允斷章取義的宣傳,以及資訊時代造成的不重理據輕信人言的“速食文化”,伊斯蘭的真實形象常常被扭曲,被歪解,以至於人們對伊斯蘭產生偏見、恐懼甚至仇恨。在國際上這樣的情況已經存在了好幾年,而近年來在中國對伊斯蘭的侮辱性評價、對穆斯林的歧視言論也有愈演愈烈之勢,這令我,作為一個中國穆斯林,感到十分痛心。

自從唐代以來中國就有穆斯林居住、生活,距今超過1300年的時間。在這13個世紀多的時間裡中國穆斯林一直與其他各民族的華夏兒女共同維護著這個古老文明的發展與進步,且伊斯蘭的信仰與源遠流長的中華文化有許多相似相通之處,明清時代的大批伊斯蘭學者用詳實的闡釋與討論,彬雅的智識與文采贏得了當時許多儒士名流甚至帝王朝官的認可與讚賞。縱越千餘年的同胞情誼,若因人云亦云或未經調查的草率結論而產生隔閡,製造嫌隙,破壞團結,實屬不該,也有悖於國家“維護和發展各民族的平等、團結、互助關係”的路線。

寫下此文,希望讓非穆斯林同胞借由我的旅途認識親眼所見、切身體會的真實的伊斯蘭和穆斯林的情狀,以改變因媒體帶有偏見的報導和有些基於誤解的傳言造成的刻板的、不中肯的印象,也希望鼓勵和啟迪穆斯林同胞廣泛地學習,既要學習和瞭解自己的宗教(尤其是堅守古蘭與聖訓),因為沒有知識的信仰是盲目和空洞的,也要學習和瞭解其他各種有益的知識,給自己的信仰增添內涵和深度。

文章已臨近結尾,但我的旅途還將繼續,繼續用澄澈的心去體悟,用真誠的眼去發掘,去砥礪自己的品行,尋求也傳遞美好,去付出,去奉獻,去改變,循著正道,逐漸前行。我希望你也加入我,與我一起循伊漸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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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屆新月文學獎得獎作品】

作者:馬沛聰(回族/香港)

授獎辭:作者的筆端從蘭州、香港、波士頓及至世界,在這幾個具有象徵意義的空間點的串連下,信仰的普適性也漸被彰顯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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