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花瓷與伊斯蘭文化

青花瓷,又稱白地青花瓷,常簡稱青花,是中國瓷器的主流品種之一,屬釉下彩瓷。原始青花瓷于唐宋已見端倪,成熟的青花瓷則出現在元代景德鎮的湖田窯。明代青花成為瓷器的主流。清康熙時發展到了頂峰。明清時期,還創燒了青花五彩、孔雀綠釉青花、豆青釉青花、青花紅彩、黃地青花、哥釉青花等衍生品種。青花瓷是“中國風”的經典象徵之一,但它的源頭其實來源於伊斯蘭文化,那麼它是怎樣誕生並成為“國瓷”的?

青花瓷毫無疑問是“中國風”的典型。以至於 2008 年的北京奧運會,像是一次青花瓷文化博覽會——奧林匹克公園內鋪了一條“百年青花瓷道”,公園裡有個介紹“青花”傳奇的“祥雲小屋”,而長安街邊上則立了一隻巨大的“青花瓷”雕塑裝飾。


類似的青花瓷雕塑出現在了各個公園裡


被稱為“蘊涵中國文化傳統,色彩符合我們的審美”的青花瓷系列奧運頒獎禮服

2008 年是奧運年,也是青花瓷年,周傑倫當年春晚演唱的《青花瓷》流行了一整年,到處都可以聽到“天青色等煙雨,而我在等你,月色被打撈起,暈開了結局,如傳世的青花瓷自顧自美麗……”

然而“白地青花”的瓷器,起初並不符合傳統中國的審美。

最具伊斯蘭風格的中國瓷器

據英國人蒲柏考證,文獻中最早提到青花瓷器的中原士人是明朝人曹昭,他在成書於洪武二十年的《格古要論》裡評價說:“有青色及五色花者, 且俗甚矣”,貶義的意思相當明顯。在當時士紳看來,宋代以來流行的單色瓷器才是有品味的好東西,而粗俗的青花瓷,不該出現在士大夫的文房中。

但在伊斯蘭世界,尤其是波斯,藍白相間的青花瓷卻是他們心目中的理想器皿。藍色是波斯文化中的皇家顏色,波斯各地清真寺都喜歡裝飾藍色;而白色更是伊斯蘭信仰中的吉色。至今發現的最早以漢字“青花”自稱的瓷器,就收藏在伊朗的阿德比爾清真寺。


伊瑪目清真寺穹頂


世紀一幅土耳其畫描述的青花瓷運輸及貿易

與伊斯蘭世界的喜愛相應的,是明青花瓷對伊斯蘭器物風格的模仿。絕大部分明初青花瓷在造型上可溯源到西亞或中東地區古老的金屬器、玻璃器或陶瓷器, 這一現象一直延續到明代中期以後。

比如從明朝開始流行的天球瓶(下圖左),就在造型上借鑒了西亞從 8 世紀開始生產的一種玻璃瓶(下圖右)。


青花執壺(下圖左),也是源自 12 世紀西亞開始流行的金屬執壺造型(下圖右)。


青花折沿大盆(下圖上),源于中東穆斯林的金屬淨手盆(下圖下)。


而天津博物館藏有的這件永樂年制青花無擋尊(下圖左),不僅造型與馬穆魯克王朝的黃銅器座(下圖右)大同小異,更大量使用伊斯蘭金屬雕刻的裝飾,還非常顯眼地寫上了阿拉伯文。


更有甚者,弗利爾美術館收藏的青花背水壺,正中央畫的就是伊斯蘭教的八角星:

 

宮廷主導的技術革命

融入大量異域元素的青花瓷,工藝成熟過程頗為不易。雖然青花瓷號稱始於唐朝,但直到元代,也沒有形成批量生產的工藝。哪怕是在它開始翻身的明朝初年,景德鎮製造青花瓷的技術也並不成熟。製作青花色彩的主要原料鈷土礦得從國外進口,技術上也控制不好青花的呈色,經常出現顏料堆積的所謂“暈散”現象。


 “暈散”被視為早期青花的特色,經常有後世工匠竭力仿製這種失敗

不過,青花瓷得到皇權的青睞後,這些困難就不再是問題了。

清人藍浦在《景德鎮陶錄》中記述稱,明洪武二年,中央政府在景德鎮設廠,“制陶供尚方”,稱官窯,到正德年間始稱禦器廠。景德鎮官窯的瓷器製造,多由宮廷派遣宦官或工部官員監督,要求嚴格,“凡燒造供用器皿等物, 須要定奪樣制”。

當時青花瓷專為御用生產,民間不許仿製,《明英宗實錄》記,正統三年“命都察院出榜, 禁江西瓷器窯廠燒造官樣青花白地瓷器於各地貨賣及饋送官員之家。違者正犯處死, 全家謫戍口外。”

青花瓷官窯為皇室服務,工時和成本自然無需考慮,可不惜人力物力組織技術攻關。當時,只要燒制出來的青花瓷有一點不符要求,立即就地打碎深埋,嚴禁流出民間。直到 20 世紀後期開始考古發掘,數以噸計的瓷器殘片才重現人間。


景德鎮禦窯遺址成化堆積清理現場

到正德年間,青花瓷製作者們終於掌握了高品質的青花瓷生產技術,所用青料也不再純粹依賴進口。而文人們的審美也逐漸被扭轉,開始把青花瓷視為瓷器中的上品。張應文在其著作《清秘藏》中盛讚宣德青花道:“我朝宣廟窯器, 質料細厚, 隱隱桔皮紋起, 冰裂鱔血紋者, 幾與官、汝窯敵。即暗花者、紅花者、青花者, 皆發古未有, 為一代絕品。”

宮廷御用的需求對青花瓷的推動作用並不止此,它還把原已帶有伊斯蘭審美的青花瓷改得更加清真——元代青花是常常裝飾有人物故事的,它並不符合忌諱偶像的伊斯蘭文化標準。

洪武六年,朱元璋嚴令器皿上“不得彩畫古先帝王後妃、聖賢人物、宮禁故事、日月、龍鳳、獅子、麒麟、犀象等形… …違者罪之”。這條命令雖然說不上被嚴格執行,但明青花瓷確實變得少有人物形象,描繪動物的紋飾也大為減少。對於青花瓷的海外流行,這個變化趨勢顯然有很強的助推作用。

青花瓷是為了滿足誰的需求

明朝政府到底是為誰製造這些伊斯蘭風格的瓷器?

傳統解釋一般認為,宮廷用瓷到底是有限的,青花瓷最主要的消費群體是海外穆斯林。從巴基斯坦、伊朗、阿拉伯半島、埃及直到東非,諸多清真寺遺址和墓葬都埋藏了大量青花瓷,明廷是為了滿足對外貿易需求,才把瓷器做得如此清真,好做個大生意。

這個解釋看上去有理,但學者談譚詳細考察那些寫有阿拉伯文、波斯文或收藏在清真寺裡的青花瓷後,發現很多與之衝突的特徵。

青花瓷在造型和符號上照搬了很多伊斯蘭風格,卻並未就此拋棄中國瓷器的一切傳統。寫有阿拉伯文和波斯文的青花瓷,很大部分是中式筆架、硯臺和筆盒,對外國人沒什麼用處。他找到最有宗教色彩的一件青花瓷器,完整摘抄了《古蘭經》裡三個句子,但那卻是一個硯屏,中國文房專用的東西。

而且,這些阿拉伯文和波斯文的具體內容,也不都是與宗教相關。首都博物館館藏的兩件正德年制青花筆架,上邊波斯文的意思就是“筆架”。

另一些寫的是些外語心靈雞湯,像什麼“當我突然發現一筆財富的時候,我正在沙漠裡遊蕩”,“一個傻瓜是永不知足的”,而最多見的還數“練就優美的書法吧,因為它是人生的一把鑰匙”。有些句子明顯有中國色彩,臺北故宮博物院藏有一件青花瓷圓罐,上邊的阿拉伯文翻譯過來為“親君子,遠小人”。明青花基本避免了人物形象,和不符伊斯蘭信仰的龍紋、鳳紋。

明朝皇帝的宗教信仰

那麼,這意味著明朝皇帝真如傳說所言,是隱秘的穆斯林嗎?

中國皇帝一向對各路宗教都有高度熱情,來者不拒,如明太祖朱元璋禦制“至聖百字贊”,說“穆罕默德,至聖貴人”,還敕建過一些清真寺;但同時也多次召道教天師張正常舉行齋祭,並親自為《道德經》作注;他還多次在南京舉辦大規模法會,親率文武百官拜佛,並親自組織刊刻佛教大藏經,即著名的《洪武南藏》。每個宗教都能找到他親近本教的例子,所以朱元璋真實的信仰我們不得而知。


明太祖朱元璋禦制至聖百字贊

當然,不可否認,明朝確實是歷代王朝中除元朝外最親近伊斯蘭教的,尤其明朝前期皇帝有不少近臣為穆斯林,受他們影響,帝王在審美上對伊斯蘭風格產生偏好是符合常理的。

明朝皇帝出身草根,對文人士大夫那些傳統講究本並無多少感覺。而且,皇帝自己真實的宗教熱情,大概也就是青花瓷發展最強大的動力,明青花技術成熟並有大量珍品問世的正德年間,正是中國皇帝裡最熱愛伊斯蘭教的明武宗朱厚照當政時期。

明武宗至少給自己取過兩個伊斯蘭名字,一個叫“沙吉·敖蘭”,是阿拉伯語音譯,意為“真主的榮耀”;另一個叫“蘇萊曼國王”。


故宮博物院藏有的白釉紅彩阿拉伯文波斯文盤,盤底三行波斯文意為“大明皇帝即蘇萊曼國王禦制”

他還對比過各種宗教,認為“諸教之道,皆各執一偏,惟清真認主之教,深源于正理”,並以詩歌表明心跡:“一教玄玄諸教迷,其中奧妙少人知。佛是人修人是佛,不尊真主卻尊誰?”

在他諸多疑似親近伊斯蘭的行為中,最為出格的莫過於禁止民間畜豬。雖然明面上的理由是他屬豬又姓朱,但據《萬曆野獲編》記載的聖旨全文,他還提到說豬肉吃了要“生瘡疾”,並同時開放了殺牛吃肉的禁令。

所以眾多歷史學家認為,種種跡象表明,明武宗最像個伊斯蘭信徒,他多才多藝,個性解放,熱衷異域文化。只要有外國使節,無論韃靼、回回、葡萄牙還是占城來的,他都想召到身邊,要麼學習其語言,要麼學習其技藝。他學過多門外語,還曾習讀伊斯蘭教的經典。


明武宗畫像

歸根結底,中國與阿拉伯之間雖碧海浩瀚,相隔萬里,但雙方自古就有往來,雙方源遠流長的友好關係奠定了阿拉伯伊斯蘭文化和儒家文化交流與融合的基礎。這種多元文化形態相互影響、相互借鑒、相互依存,為推動人類文明和歷史發展起了重要作用。

【文章來源於“穆色清風”微信平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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