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的節點

歷史的節點

1917年英國政府宣佈在巴勒斯坦建立一個猶太國,到今天特朗普宣佈美國政府承認耶路撒冷為以色列首都,經過了一百年。這一百年,是一個民族的夢想成真,與另一個民族的窮途末路。是西方世界的崛起,與伊斯蘭世界的沒落。是兩種文明在人類社會的此消彼長和世界秩序弱肉強食的殘酷現實。

當奧斯曼軍隊在一戰中東大勢已去,決定死守加沙戰線,以阻止英軍北上,守住耶路撒冷這座具有重要象徵意義的城市時,猶太複國主義者正通過各種管道遊說英國內閣主要成員,表示歐美的猶太財團願為這場大戰提供政治上與經濟上的支援,以換取戰後猶太人能在耶路撒冷建國。

英國政府希望能在1917年耶誕節之前攻下耶路撒冷,以安撫厭戰的英國民眾,並計畫將這座城市交由一個能夠由英國支配並在伊斯蘭世界腹地保持獨立性的政府控制,而不是交給一個充滿不確定性的戰後國際政府共管,所以,再沒有比猶太複國主義者更理想的盟友了。在加沙戰役開始前,英國外交大臣亞瑟·貝爾福致信沃爾特·羅斯柴爾德,告訴他,英國女王陛下意欲在巴勒斯坦建立猶太國,並會盡全力促成此事。

穩操勝券的英軍,在兩次加沙戰役中均未能突破奧斯曼軍隊防線,1022日發起第三次加沙戰役,陸軍與海軍將全部炮彈傾泄在敵方陣地,將加沙城夷為平地,於116日突破土耳其人陣地。兩天后,猶太複國主義者在《猶太紀事報》迫不及待發佈了貝爾福的信函,告訴世界英國政府支持猶太人在巴勒斯坦建國的中東政策。此時,英軍剛進入巴勒斯坦,腳尚未站穩,耶路撒冷還是奧斯曼帝國的領土。

奧斯曼軍隊失去加沙後,又迅速與德國盟軍建立新防線,以阻止英軍抵達耶路撒冷。但是土耳其人和德國人,均不願看到耶路撒冷遭遇戰火,於128日從耶路撒冷撤軍,結束奧斯曼帝國對其四百年的統治,以及它1280年的伊斯蘭歷史。一百年後,幾乎與此同時,特朗普宣佈承認耶路撒冷為以色列首都。

在加沙戰役的前一年,麥加的謝裡夫侯賽因在埃及英國官員遊說下,發動反奧斯曼帝國的阿拉伯起義。這使奧斯曼軍隊腹背受敵,在東西兩線與英軍作戰、北線與俄軍作戰的同時,還要應對南方造反的阿拉伯人。消息傳到英國統治下的印度,全印穆斯林聯盟立即通過一項決議,譴責阿拉伯人的反叛,警告阿拉伯人正在幫助歐洲主宰中東。這種泛伊斯蘭主義的憂慮立即變成現實,阿拉伯人被《貝爾福宣言》出賣。

一百年以來,穆斯林世界經過艱苦鬥爭,去殖民化,建立獨立自主的現代民族國家,消除歐洲對它的影響。但今天看來,情況並未有多大改觀,只是美國政府取代了英國政府,謝裡夫侯賽因成為穆罕默德·薩勒曼。對於猶太複國主義者而言,一百年後他們更接近目標,也更易於行事。

若參照十八世紀前後西方的社會狀況來推論人類歷史走向,未來屬於伊斯蘭。在當今人類社會,沒有任何一種宗教像伊斯蘭這樣富有生命力。它在今天,像極了中世紀歐洲推動文藝復興和啟蒙運動的那股社會力量,或具有新教先驅那種要改變歷史進程的革命精神。國際社會對伊斯蘭的“恐怖主義”指控,正是一種教會對新教的恐懼心理。

由啟示歷史觀來看,伊斯蘭也有著光明的未來。即便未來不在明日,也必將在末日來臨時。到那日,人類歷史將展現它最終的形式。這種對人類歷史的信仰,雖不可等待,不可驗證,卻能給予穆斯林一種必勝的信念。而這種信念,往往能夠在歷史中呈現一種足以改變事物的決定性力量。阿拉伯人在西元七世紀就是憑藉這種信念改變了當時世界,波斯和羅馬僅數十年間就退出歷史舞臺。也是這種信念,1187年,薩拉丁從十字軍手中收復耶路撒冷。

在現代社會,伊斯蘭是面對世俗化衝擊在人類所有傳統文化中保存最好的。當然,若持一種進步論觀念,傳統並無可圈可點的優勢,反而象徵著落後和愚昧,而未來、新事物或“現代”,總之傳統的反面,才是代表人類未來和幸福的進步力量。但這種自信,正在現代社會人類遭遇的精神危機面前瓦解。

民主與自由主義制度要想順利運行,必須重新將已經拋棄的若干“前現代”的傳統文化拿回來重新放在它們原來的位置來擔當道德典範的作用。伊斯蘭將有助於解決人類社會的道德危機。不是激進主義,而是一種能拯救人心的真正的天啟宗教的善和真理。

然而伊斯蘭這光明的未來,卻與當今穆斯林的處境形成鮮明對比,讓人絲毫看不到希望。連日來,穆斯林抗議特朗普,向國際社會要正義,揭露事件背後的政治陰謀。但若穆斯林僅以對正義的訴求來對抗強權政治,那就是未認識到政治的本質。現有國際秩序,是霸權的體現,不是道義。即使瑪麗·安·格蘭頓的“美麗新世界”,世界依舊黑暗。沒有實力,就沒有正義,不論抗議多麼義正嚴辭。

特朗普與以色列固然可恨,但最令人痛恨的還是阿拉伯國家政府。只有代表統治者個人利益的君主專制政府和軍人獨裁政府,才敢於以出賣耶路撒冷為代價來謀取個人利益。這些人或信仰權力,或信仰民族,或信仰教派,總之伊斯蘭不在他們信仰第一位。甚至民族、教派也不是第一位的,他們只信權力。

穆斯林國家這樣的政府,已經不再代表穆斯林的利益。如果阿拉伯穆斯林不矢力同心改變本國政治狀況,謀求一個代表廣大穆斯林利益的民主政府,未來就不只是特朗普一句在意識形態上支持以色列的口號。

特朗普為討以色列一方歡心以及兌現自己在競選時的一句承諾,無視十幾億穆斯林民意。這意味著,要麼這個人瘋掉了,要麼這十幾億人空有數量。一方面他們說我們反對恐怖主義,一方面他們說耶路撒冷是以色列首都。一個民族要多麼弱小才會這樣任人擺佈?相較於抗議和對政治陰謀的批判,自我反省更重要,沒有比自我反省能更有助於改變現狀的。行動總是在痛定思痛的覺醒之後。

一百年前,歐洲力量主宰中東。一百年後,中東仍風雨飄搖。再過百年,情況或有改觀,但這一代穆斯林已無緣見證。即便歷史以它最快的速度轉變,就目前情況來看,依舊沒有希望。他們在黎明前的黑暗裡守望,是伊斯蘭歷史最殘酷的展現。

 

2017127

寫於德州

1212日改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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