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我是個假回民

 

編者語:這是一個完全虛構的故事,目的是為了反映那些被我們稱作“假回民”的青年的尋找困境。他們的道路遠比我們想像的艱難,也更應該得到關注與包容。當我們面對一位所謂的“假回民”時,我們要做的不是去嘲笑,而是探究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情況,他們遇到了什麼困難,你又能否提供力所能及的幫助。嘮叨到這裡,眼睛快瞎的三金也饑腸轆轆了,祝各位晚餐愉快。

小時候,我從來都不知道自己是個回民,我的家人很少跟我提起,在我的記憶中我的生活和其他漢族孩子並沒有什麼區別,他們玩什麼我就玩什麼,他們吃什麼我也吃什麼。我的家庭也是這樣,我從來沒有發現與周圍的不同。

稍微大點之後,我才知道自己是個回民,因為我入學了,在民族一欄爸爸給我填的是回,和小夥伴們並不一樣。我好奇的問爸爸:為什麼我是回族?回族又是什麼?爸爸好像也並不是太清楚,含混的說到:你回去問你爺爺吧,我也是從他那知道的。

可惜,我並沒有將這個當做一回事,直到我爺爺去世,我也沒有提及這個問題。也很有趣,爺爺是個健談的人,卻從未向我提及。我的生活還是和別人一樣,並沒有什麼區別。對於各種表格中民族一欄的“回”字,倒也寫的順溜,我並沒有好奇的去刨根問底,但也似乎知道了和別人有一些不同,至於不同的地方是什麼,我並不知道。

18歲那年,我考入了大學,久居江南的我離開如畫的家鄉來到了荒漠戈壁的甘肅,我上的是民族大學,那是我第一次受惠於自己的民族,如果沒有高考的加分,也許我就落榜了。當時,我對這個民族的身份是感激的,我的父親似乎也很高興,他說:沒想到老爺子給的身份還有這樣的好處。

我是懷著喜悅的心情去讀書的,即使大西北的荒涼遠沒有家鄉的景致令人神往。以前我是不知道什麼民族文化的,來到民族類院校中我才知道課本中56個民族的描繪並不是虛言,我從未見過如此多不同的人們,就好像到了一個新奇的世界,到處都是多姿多彩的未知。我和他們的相處非常愉快,我們喝酒唱歌跳舞,像所有年輕人一樣瘋狂。我也常常奇怪,為什麼其他民族的特色如此鮮明,而我卻沒有任何特點呢?我沒有過多的去關注,他們也不知道我是回民,因為他們不相信。

在18歲以前,我不知道回民還分真回民和假回民,因為我不知道回民竟然也有很多,而我的生活環境中,只有我們一家人和一些親戚是回民。而民大卻不一樣,而甘肅卻不一樣。到了蘭州之後,我們的公車經過了西關十字,在那裡有一座宏偉炫目的建築,在江南,我從未見過風格如此獨特的美景,後來我知道,那是一座清真寺,一座舉足輕重的大清真寺。

蘭州的大街遠沒有江南小鎮那般清雅,道路很擁擠,人流也很嘈雜,它是一個多民族混居的城市,在大街小巷經常遇到戴白帽或穿藏袍的人。相比來說,戴白帽的在人數上是佔據多數的,小攤小販亦或是遍佈蘭州的牛肉麵館,幾乎都是他們的產業。在蘭州,我知道了回民的裝飾中有一項叫白帽、蓋頭,有一種飲食叫清真、有一種信仰叫伊斯蘭,而這些概念在印象中僅僅是在課本上出現,而我看到的是鮮活的。

我也是無意中才知道自己被別人叫成了假回民。在民族混居地區的民族大學,幾乎所有的食堂和街邊小攤都是清真的,平時吃飯倒也和別人分不清區別,但是我還是知道了我的回族同學除了清真食品其他是不吃的。我對清真食品並沒有什麼概念,大街上滿滿都是,大概是清真的意思吧,不賣酒類飲料,這倒也是一個好習慣。而對我來說,則並沒有那麼多講究。

當大家知道了我的民族之後,他們是驚訝的。在回族聚居的西北,竟然有我這樣的一位假回民。我毫無顧忌的吃著清真或非清真的食物,同學聚會也會喝的酩酊大醉,我對回族文化一無瞭解,我對我的其他回族同胞一無所知。

有一段時間我的內心非常糾結,我在民族認同上開始出現了困擾。如果我是回民,為什麼我和大家都不一樣,偏偏是我?如果我不是回民,為什麼我的父親告訴我的時候是那麼嚴肅,看起來並不是什麼玩笑話。被人稱作假,則意味著不純粹,不管怎樣,“假回民”的稱號多少刺激到了我的自尊。同樣是回民,為什麼我就是假的。我並不服氣,也不甘心,那段時間,我瘋狂的閱讀關於回族的書籍、開始瘋狂的學習回族文化,資料並不是問題,在回族眾多的西北,你可以輕易的買到大量的品質一流的民間或學術資料。

我開始想著如何才能變成一個真的回民,人們之所以說我假,大概是因為我的所作所為與回民不一致吧。如果我做的像一個回民,他們是不是也會對我刮目相看,我也就可以擺脫假回民的稱號。我將我的困境告訴了兩位回族同學,在其他人看來他們是正宗的。大馬和小馬,姑且這樣稱呼吧,他們和我一樣都是姓馬的,這也是我感到親切的地方。大馬來自青海西寧,是一位不苟言笑的同學,他的話不多,做事卻乾脆俐落;而小馬來自寧夏銀川,相比來說就陽光了很多,他是一位很受歡迎的人。

大馬和小馬是兩位真誠的人,他倆告訴了我真正的回民應該是什麼樣子,伊斯蘭這個宗教又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他倆熱情的回應著我,而我則開始模仿他們的生活。從此,我再也沒有去過非清真的館子,也沒有碰過酒,甚至在主麻日還會跟著他們做禮拜,即使那時我根本不知道也學不會複雜的念詞,我只是純粹機械的模仿。我跟隨他們封齋,在炎熱的夏天滴水不進,大馬和小馬都在誇我,而我卻感覺模仿帶來的收穫並不是很多。我在習慣上開始變得像個回民,大家也都覺得這樣的我像一個真回民,我卻覺得自己並沒有什麼變化。如果去模仿其他人,如果我努力,我也會做的很好。

暑假,我沒有趕上盛大的開齋節。回到家後,關於民族的問題我將苦惱告訴了父親。事實上,我的父親在這方面幾乎從未有過思考,他告訴我,在他小的時候也曾有過疑問,為什麼自己的回族而其他人是漢族,但是答案並沒有被爺爺解釋。我告訴了他回族的一些基本歷史、包括和宗教的關係,我的父親非常驚訝,他從不知道回族的歷史也是這麼有趣,似乎也有一些興趣。他沒有反對我的學習和模仿,只是在宗教環節上他淡淡的說了一句:別進去太深。

我追問了一些家族的歷史,也幾乎一無所獲。我的父親只依稀記得爺爺說過,在爺爺小的時候,村子附近也曾有一個像寺廟一樣的建築,據說是專屬回族人的,只不過荒廢了之後就絕跡人間了。

回到學校之後,我仍然像一個真回民一樣生活,我學會了賽倆目,學會了很多之間陌生的東西,我和其他回族離得近了,他們開始接納我,他們為我的努力而感動。而在這個被接納的時間裡,我的掙扎卻是最強烈的。因為我知道,我還是一個假回民,我只是裝作一個真回民的樣子。

從小到大,我從未接受過一丁點民族教育,甚至是上了大學我才知道了伊斯蘭這個宗教。這個宗教對我的母族影響至深,我也曾模仿著想要做一個和他們一樣的穆斯林,但是和對我來說,接受一種全新的文化、全新的生活狀態簡直太難了。在一個心中從未有過神靈存在的心中,如何去接受認主獨一的神聖信條,這個信條我是知道的,只有接受了這個信條,才是真的穆斯林,才能真正走進回族內心,我是一個空殼。

可是這一步,我沒有邁出去。我模仿著他們,卻不知道他們所言所行。我沒有將這些告訴大馬小馬,我的內心所想也許對他們來說就是褻瀆。他們可以在生活的環境中潤物細無聲的接受並喜悅,而我在這條道路上幾乎是獨行的。我自卑的模仿,卻在接受上遇到瓶頸,二者是多麼的不相容啊,那段時間,我想到了放棄。

我時刻進行著思想鬥爭,也開始思考,為什麼我在接受起來會如此艱難。答案並不是太難,一種全新的模式與我舊有的認識有太多的衝突;或者可以簡單的視為,完全接受一種艱深的、哲學的、未來的理念,對任何人來說都太難了些。我一定不是唯一的一個。

我不知道我從此執著的尋根意義究竟何在,是為了證明自己擺脫假冒的名聲,還是我並沒完全認識的神聖的造物主在引領我。我矛盾的接受著各種各樣的知識,我知道回族和伊斯蘭教的關係是不可分割的,而我也知道民族和宗教是可以分割的,我,就是在這個斷裂地帶上的異類,在別人看來是異類,在自己看來也是異類。我無助的站在選擇的關口上左右徘徊,我試圖靠向我的母族,卻自己將自己排擠到了邊緣。

對於我這樣的人,人們確實少了關注。而族內的同胞也大多在指責“呔,那是一個假回民”,劃清了界限也有了茶餘飯後的談資。我曾在夜晚的空寂中尋找啟示,也曾無助的哭泣嚎啕大哭,尋找的過程過於艱難,也許信仰真的是一件完全神聖的事情,他是屬於人和造物主之間的秘密。

我不知道我的祖輩是何時離開了那座坍塌的小寺,也不知道他們離開的身影是否悲愴到意味著後輩將完全脫離祖先的道路。我也不知道我的努力算不算彌補,我的前行的背影是否也是煢煢孑立形影相弔。

如今,我看起來比以往“真”多了,雖然自己知道還是“假”的。不管經歷了如何的痛苦與掙扎,至少在功利的收穫上還是頗有建樹,我的知識、我的友誼讓我寬心不少。到了吃飯的時間,就和大家說再見了,大馬給我點好了飯菜,你看他們是多好的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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