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哈德的精神意義

【薩伊德·侯賽因·納賽爾 著  康有璽 譯】

“為我而進行吉哈德的人,我必定指引他們我的道路,真主確是與行善的人同在的。”(《古蘭經》29:69)

“你們已經從小的吉哈德回到了大的吉哈德。”(聖訓)

阿拉伯語的吉哈德(jihad)一詞通常作為聖戰被翻譯成了歐洲語言,這樣的翻譯更多的是基於它在伊斯蘭教中的法律用法,而不是它在《古蘭經》和聖訓中更普遍的意義。吉哈德是從詞根jhd/哲赫德派生出來的,它的主要意義是努力奮鬥或發揮自己。它被錯譯成聖戰,再加上在西方普遍存在的伊斯蘭教是“劍的宗教”的錯誤觀念,說明掩蓋了它的內在和精神意義,並扭曲了它的內涵。

過去一個世紀,特別是過去幾年,在歷史舞臺上出現的伊斯蘭世界中的一系列運動往往相互爭鬥,甚至相互強加於人,他們使用吉哈德一詞或其派生形式之一,這並沒有說明人們認識到其傳統意義的全部含義,而傳統意義本身才是我們關心的問題。相反,最近穆斯林對吉哈德含義的歪曲甚至完全顛倒,使得人們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難以深入瞭解這一關鍵的宗教的和精神的概念。

為了理解吉哈德的精神意義及其在伊斯蘭教所理解的人類生活中幾乎每一個方面的廣泛應用,那麼我們必須記住,伊斯蘭教建基於在人的存在之內以及在人類社會中建立平衡的理念之上,在那裡他發揮作用並實現他塵世生活的目標。這種平衡是神的正義在地上的反映,是人類領域和平的必要條件,是靈魂向和平飛去的基礎,用基督教術語來說,這種平衡是"超越人所能理解"的基礎。如果基督教道德認為精神生活的目標和它自己的道德是基於向基督所體現的完美和理想的垂直飛行,那麼伊斯蘭教則將其視為建立內外平衡的必要基礎。

幾個世紀以來,伊斯蘭社會的穩定、伊斯蘭教法所體現的伊斯蘭規範的不變性和傳統伊斯蘭文明的永恆性是其永久不變的原型的結果,這一切都反映了平衡的理想及其實現,這在伊斯蘭教法(或神聖法)的教義以及伊斯蘭藝術作品中是如此明顯,這種平衡是與伊斯蘭教的名稱密不可分的,因為它與薩拉姆或和平有關。

然而,在這個世界上保持平衡並不僅僅意味著一種靜態的或消極的被動,因為生命的本質意味著運動。面對瞬息萬變的世界的突發事件,面對時間的枯萎效應,面對陸地生存的變遷,要保持平衡就需要不斷地努力。這意味著在生命的每個階段都要進行吉哈德。人性就是這樣,由於肉欲靈魂或激情賦予了健忘和對我們不朽靈魂的征服,個人和人類集體的生命進程都隱含著永恆的危險,即失去平衡,失去生命。陷入不平衡狀態這一事實,如果繼續下去,只會導致個人層面的崩潰和社區生活大規模的混亂。

為了避免這一悲慘的結局並實現人類狀態的圓滿實現,即實現統一(al-tawhid/陶黑德)或完全融合,穆斯林作為個人和伊斯蘭社會的成員必須進行吉哈德,也就是說,他們必須在生命的每一刻都要努力與那些力量進行內外的鬥爭,這些力量如果不加以打擊,就會破壞這種平衡,而這種平衡是人的精神生活和人類社會運作的必要條件。如果社會被看作是一個帶有神聖規範印記的集體,而不是一堆相互對抗和對立的單位和力量,這一事實尤其正確。

人既是精神上的存在又是肉體上的存在,既是一個對他自己而言的微觀世界,然而他也是一個社會中的一員,在這個社會中,他的某些方面得以發展,他的某些需求得以滿足。他即刻擁有一種智力,這種智力的實質最終是一種神聖的屬性和情感,既可以掩蓋他的智力,也可以唆使他尋求自己的起源。在他身上既有愛又有恨,既有慷慨又有貪婪,既有同情又有侵略。

此外,到目前為止,已經存在著不止一種,而是若干種“人文科學”,有他們自己的宗教和道德規範,有他們自己的聯繫紐帶的國家、民族和種族團體。因此,吉哈德實踐在外部世界的多樣性和人類生存的變遷中得到了應用,在政治和經濟活動以及社會生活領域產生了許多影響,並參與到人類世界所特有的外部複雜性的層面之中。

從最外在的意義上說,吉哈德意味著保衛dar al-islam/達爾-伊斯蘭(即伊斯蘭世界),使其免受非伊斯蘭勢力的侵略和入侵。最早威脅年輕社區生存的伊斯蘭歷史戰爭,在這種“聖戰”的外在意義上被稱為卓越的吉哈德。但是,當從這些早期戰役——這對新建立的宗教團體的生存至關重要,因此具有宇宙意義——的一次戰役中返回時,先知對他的同伴們說,他們已經從小的吉哈德回到了大的吉哈德,大的吉哈德是內在的與所有阻止人類按照神化規範生活的力量進行抗爭,神化規範是人類原初的,以及是上帝賦予人的本性。

縱觀伊斯蘭歷史,當部分或整個伊斯蘭世界受到來自外部或內部力量的威脅時,小的吉哈德就會迴響於伊斯蘭世界。自從十九世紀,隨著殖民主義的出現和對伊斯蘭世界的生存本身的威脅出現以來,這一迴響就特別持久。

但是,必須記住,即使當吉哈德這個概念被伊斯蘭世界的某些地方啟用的情況下,這通常並不是一個簡單的宗教支持戰爭的問題,而是該社會企圖從軍事或經濟侵略或某些外來觀點上保護自身,而在該社會中,宗教是一個主要關切點。

然而,這並不意味著在某些情況下,特別是在最近的時期,宗教情緒沒有被用來或濫用來加劇或使衝突合法化。但至少可以說,伊斯蘭世界並沒有壟斷這種濫用,因為其它文明的歷史,包括世俗化的西方,都充分證明了這一點。

此外,人的本性就是如此,一旦宗教不再對一個特定的人類集體具有中心意義,那麼人類就會為了比他們的天國信仰更不崇高的問題而相互爭鬥和殺戮。通過將戰爭問題納入其神聖的立法,伊斯蘭教並沒有縱容戰爭,而是限制了戰爭及其後果,傳統伊斯蘭世界的歷史證明了這一點。

無論如何,全面戰爭的思想和消滅全體平民的實際做法並不是從一個主流宗教以積極的眼光看待吉哈德的文明中誕生的。在更外部的層面上,較小的吉哈德也包括社會經濟領域。它意味著從人自身開始,在人類生存的外部環境中重新確立正義。捍衛自己的權利和名譽,捍衛自己和家人的榮譽,本身就是一種吉哈德和宗教義務。伊斯蘭教法強調的從家庭到整個穆斯林共同體(al-ummah)的所有社會紐帶的加強也是吉哈德。

根據《古蘭經》的信條尋求社會正義(當然不是現代世俗意義上的正義),是重建人類社會平衡的一種方式,亦即進行吉哈德,只要我們始終記住《古蘭經》的教誨:“後世比今世更好。” 建設性的經濟企業亦是吉哈德——只要其目的是整個人的福祉而不僅僅是物質福利。忘記兩個世界之間的關係,將會帶來不平衡,是對吉哈德反其向而行之。

所有這些外在形式的吉哈德都將是不完整的,如果他們沒有得到更大的或內在的吉哈德的補充,那麼這些外部形式的吉哈德事實上就會導致人的過度外在化。人類必須不斷地在自己內部進行吉哈德,因為人類狀態的高貴存在於我們的外表和我們的真實之間的持續的緊張關係之中,並且需要在整個塵世生命的旅程中超越我們自己,以便成為我們的“本來面目”。

從精神的角度來看,伊斯蘭教的所有“支柱”都可以被看作與吉哈德有關。基本證言(清真言)是“萬物非主,唯有真主;穆罕默德是真主的使者”,一個人可通過清真言成為穆斯林,清真言不僅是伊斯蘭教觀點中對真理的陳述,也是實踐內在吉哈德的武器。

清真言的前半句形式(La illaha ill Allah)在用阿拉伯文書法書寫時,就像一把彎曲的劍,用它可以將所有的它者都從至高的實在那裡移除掉,而所有在顯化中積極的東西都會回歸到那個實在。下半句以一種積極的方式而構成諸宇宙、人和來自那至高的實在的啟示的綜合的、強大的和莊嚴的宣言。以神聖語言的形式來宣告這兩句證言,這是為了修行內在的吉哈德,並使人們意識到我們是誰,我們從哪裡來,我們的最終居所在哪裡。

構成伊斯蘭儀式核心的每天的禮拜祈禱(薩拉特或納馬茲)再次是一個永無止境的吉哈德,它以一種與宇宙節奏一致的連續節奏打斷了人類的生存。要有規律地專心禮拜祈禱,就必須不斷地發揮我們的意志力,並與健忘、放蕩和懶惰作無休止的鬥爭。它本身就是一種精神戰的形式。

同樣,人們在齋月的齋戒中穿著內在的純潔和超脫的盔甲來抵禦外在的欲望和誘惑,這需要禁欲主義和內在的紀律,而這只有通過內在的吉哈德才能實現。沒有長期的準備、努力、歷經艱難困苦和忍耐,到伊斯蘭世界的中心麥加去朝覲是不可能的,這需要巨大的努力和功夫,所以,先知說:“朝覲是所有吉哈德中最好的”。就像追求聖杯的騎士一樣,前往至愛之家的朝覲者必須進行一場精神戰爭,其目的是使所有的犧牲和苦難都變得微不足道,因為對於那些修行內在吉哈德的人來說,到了真主之家的哈吉(朝覲者)意味著會與天房之主相遇,後者同樣居住在另一座克爾白的中央(即心中)。

最後,交納天課(zakat)和胡姆斯/khums再次成為了吉哈德的一種形式,不僅因為一個人在交納個人財富時必須與他物欲靈魂的貪婪和貪心作鬥爭,而且因為通過多種形式的交納,有助於在人類社會中建立經濟正義。雖然吉哈德不是“伊斯蘭教的支柱”之一,但在某種意義上,它存在於所有其它“支柱”之中。實際上,從精神角度看,我們可以從內在的吉哈德中看到所有的“支柱”;從伊斯蘭的角度看,吉哈德對人類的生活至關重要,它不僅不反對,反而是補充了在對上帝的沉思中得到和平。

在精神生活中,完美的宏大的諸多狀態也可以從內在吉哈德中看得到。要從塵世的雜質中超脫出來,以便安息在神聖在場的純潔中,就需要一場激烈的吉哈德,因為我們的靈魂已經深深地紮根於短暫的塵世中,而墮落之人的靈魂將這個世界誤認為是真實的。為了克服靈魂的昏睡、被動和冷漠,那些由於忘記自己是誰而成為人類第二天性的品質同樣構成了持續不斷的吉哈德的物件。將靈魂的統治從其離心傾向的外在消散中拉出來,並把它帶回到中心,神聖和平和至美就棲居在那裡,這正是靈魂在多樣性領域中所徒勞追求的,這又是一種內在的吉哈德。把堅硬的心融化成一股流動的愛之流,它將憑藉對上帝的愛而擁抱整個被造物,就是通過一個“工作”來執行內在的solve et coagula(分解和再聚合)的煉金術過程,這不是別的而是一場內在的鬥爭和與靈魂已經成為的東西的戰鬥,以便將它轉化為它之所“是”的東西,只要它意識到自己的本性,它就永遠不會停止。最後,要認識到只有絕對才是絕對的,只有自我才能最終說出“我”,所以要進行將靈魂從健忘的夢中喚醒的至高的吉哈德,並使它能夠獲得至高的主要的知識,而這正是它被創造的原因。因此,從精神的和神秘的角度所看到的內在吉哈德或戰爭可以被看作是理解整個精神過程的關鍵,也被看作是對於一的開悟的路徑。通往完美的伊斯蘭之路可以根據在地球上建立這條道路的伊斯蘭教先知自己所提到的更大的吉哈德的象徵意義來構想。

同樣,不管我們的意願如何,只要創造我們的主願意,在我們身上發揮作用的生命原則就會通過吉哈德給我們的整個身體灌輸以生命,在我們有意識的生活的每一刻,我們都應該尋求執行吉哈德,不僅在關於我們的世界中建立平衡,而且也要在覺識到神聖的實在才是我們的意識的源泉的事情上建立平衡。對於精神性的人來說,每一次呼吸都是一次提醒,他應該繼續內在的吉哈德,直到他從所有夢中醒來,直到他的心臟的脈動與初始的聖名相呼應,而萬物都是通過它被造的,以及萬物都是通過它回歸到他們的本源的。先知說:“人睡著了,死了就醒了”。通過內在的吉哈德,精神性的人在這一生中死去是為了停止所有的夢,以覺識到作為所有實在起源的那個實在,以便看到所有塵世之美不過是至美的蒼白的反映;為了實現所有人尋求但實際上只能通過內在的吉哈德才能找到的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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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來源:微信平臺“我們編輯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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