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中國穆斯林今天仍然要堅持馬圖裡迪教義學派

最近一個時期,有些朋友總是對我說和問我,您這些年來一直在鼓吹中國伊斯蘭之道,尊崇中國穆斯林先賢和搶救保護中國伊斯蘭文化遺產;這幾年,您又大力強調伊斯蘭教中國化的三個基礎,經堂教育、遵行哈乃斐教法學派和馬圖裡迪教義學派。可是我們聽到有個別阿訇和學者主張中國穆斯林應取消遵行哈乃斐教法學派,在教義方面遵行艾什阿裡學派。那這不是與您的觀點矛盾了嗎?這的確讓人困惑不解,您能否就以下三個方面給我們談談?

第一,為什麼中國穆斯林沒有遵行艾什阿裡教義學派,而遵循馬圖裡迪教義學派呢?

第二,艾什阿裡和馬圖裡迪教義學派之間有不同嗎?

第三,我們中國穆斯林可以在教義學方面轉遵艾什阿裡學派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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鑒於此,筆者認為,有必要回答朋友們的提問。首先感謝朋友們的抬愛,問題問得很好。其次根據自己多年的學習鑽研和這些年在民間調查和研究中國伊斯蘭經堂教育和手抄本經典的體驗,簡要就以上三個問題從經堂教育的視角談談自己的學習心得。

1.為什麼中國穆斯林沒有遵行艾什阿裡教義學派,而遵循馬圖裡迪教義學派呢?

眾所周知,伊斯蘭教遜尼派的教義學派主要有兩大學派(另外還有塔哈威教義學派,屬於小眾學派),艾什阿裡和馬圖裡迪學派。教法學派主要有四大學派,哈乃斐、馬立克、沙斐儀和罕百里學派。那麼,中國穆斯林遵循的教義和教法學派是什麼呢?中國伊斯蘭經堂教育的經師中祖祖輩輩流傳的一句話給出了準確的答案:

    “我們的遵行是哈乃斐耶,我們的誠信是馬圖裡迪耶。”

首先,簡而言之,“遵行”關係到一個穆斯林的行為舉止,它涉及到教法;“誠信”關乎到一個穆斯林的內心信仰,它涉及到教義。因此,上述這一句世代流傳的格言,不僅說明了中國穆斯林所遵循的教義學派和教法學派,也充分說明了中國穆斯林自古以來在教法上遵循的是哈乃斐學派,在教義學上遵循的是馬圖裡迪學派,而馬圖裡迪教義學派遵循的教法學派恰恰是哈乃斐學派。所以,中國穆斯林就在教義學的遵行上,選擇了與之相關的馬圖裡迪教義學派。

近現代中國著名伊斯蘭經學大師、愛國愛教和著述等身的馬良駿阿訇在傳承這種優良傳統的基礎上,在他的《教典要義大全》(التلخيص الكبير)和《教義大事錄》( المضبط العظيم)等著作中,也反復強調了“中國穆斯林在教法方面,應當堅持大伊瑪目哈乃斐學派;在教義方面,應當固守伊瑪目馬圖裡迪學派。”家鄉平涼的阿訇們多次與我談到這個話題,他們一致認為,中國穆斯林先賢們之所以遵行大伊瑪目哈乃斐教法學派和伊瑪目馬圖裡迪教義學說,就是因地制宜地做出的適合中國穆斯林的最明智、最正確的選擇,就是為了始終保持教法與教義的一貫性、統一性和相輔相成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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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由中國伊斯蘭教經堂教育發軔,植根于中國穆斯林社會至少四百多年的“遵行”和“誠信”,不僅因時因地而宜地構建著中國伊斯蘭的經學思想,指導著中國穆斯林的宗教信仰、功修禮儀和愛國愛教的社會實踐,也深深地打上了中國的烙印,具備了中國文化的品性。

這種 “遵行”和“誠信”,不僅給中國穆斯林帶來敬主愛人、和平、和諧、團結、包容、中庸、智慧和愛國愛教的信仰,也給他們帶來尊重儒家文明並與之有機融會貫通的智慧,而且給伊斯蘭教中國化的實踐不斷地提供著解經的給養。

其次,因為伊瑪目艾什阿裡(873—935)在教法上遵循的是沙菲爾學派。他是伊拉克巴士拉人,在40歲前,他在教義學上遵循莫爾太齊萊學派。爾後他脫離該學派成為遜尼大眾派。而伊瑪目馬圖裡迪(約852—944)在教法上遵循的是哈乃斐學派。他是中亞撒瑪律汗(今天的烏茲別克斯坦境內)人。他的一生都在致力於教義學的學習和研究。由此我們可以看出,兩位元伊瑪目的出生地、所處環境和學術經歷都有著很大的不同。意味深長的是,馬良駿阿訇在《教典要義大全》第三十五章中特別強調了馬圖裡迪的師承關係,“與艾什阿裡不同的是,馬圖裡迪的師承關係經由大伊瑪目艾蔔•哈尼法,一直溯源到聖門弟子伊本•麥斯歐德,再到先知穆罕默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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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由於哈乃斐教法學派的靈活、寬容和中正,尤其在伊斯蘭教遜尼派四大教法學派中以理性和溫和而著稱,遵奉哈乃斐教法學派的馬圖裡迪教義學派,不僅在認主學方面傳承了大伊瑪目艾蔔•哈尼法的代表作《大學》中的思想,也發揚和光大了這些思想。

第四,中國穆斯林在教法學上遵奉哈乃斐學派和在教義學上遵奉馬圖裡迪學派,構成了伊斯蘭教中國化三個基礎中的兩個,另外一個當然是中國伊斯蘭經堂教育。

近些年來有人受國外所謂伊斯蘭主義的影響,他們無視伊斯蘭教在中國生根、開花和結果的歷史,以及先賢們遺留的優良傳統和智慧,在國內鼓吹打倒教法學派,詆毀中國穆斯林遵循了哈乃斐教法學派和馬圖裡迪教義學派,引起了一些地方穆斯林社會的思想混亂,給團結、穩定、和諧和包容的中國穆斯林社會,以及中國伊斯蘭教帶來了不安定的因素。

因此,難道這些不能夠引起我們足夠的清醒嗎?這個道理就如有人主張中國穆斯林應放棄遵循哈乃斐教法學派,轉向遵循罕百里教法學派,那麼我們的阿林們,甚至多斯提們都清楚,如果要這樣轉的話,毫無疑問,那將會給中國穆斯林社會帶來什麼樣的嚴重後果,這點大家是非常明白的。

第五,自從經堂教育在華夏大地興起以來,經堂教育陝西學派的先賢們為了夯實教義學的理論基礎,劃時代的選擇了馬圖力迪教義學派認主學的經典代表作——泰夫塔紮尼(1312—1389)的著作《舍熱哈•爾嘎一德》(《教典詮釋》),以此作為經堂教育唯一必學的認主學教材,並由此確立了伊斯蘭教中國化過程中的關鍵問題之一,即中國穆斯林在教義學上遵循馬圖裡迪學派,同時也有力地避免了海外所謂伊斯蘭教義學說和教派的影響,保持了中國伊斯蘭教和穆斯林內部的穩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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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伊斯蘭教歷代的經師們——從先賢胡登洲、劉智到馬複初,從馬聯元、馬良駿、楊仲明到馬堅等——直至今天,無不把此部經典名著作為學習、參考、譯釋和解經的重中之重。就這也遭到個別所謂阿訇和學者的嘲笑和攻擊,“他們自古到今就抱著一本經不放手”。相對于其他七大爾林(詞法、語法、修辭、邏輯、《古蘭經》注釋、聖訓和教法。加上教義學,經堂教育陝學的經師們將此統稱為“八大爾林”)的學習方法,他們立足本土,開創了“精研凱倆目(教義學)”的學風,以此要求阿林們必須精通它,以便使教義學的根本“認主獨一”的信仰在中國穆斯林的心靈中紮根,從而使他們更好地理解《古蘭經》和信仰真主,敬主愛人,認同和尊重他們周圍的非“認主獨一”的文化群體,“回之與儒,教異而理同也,”以儒詮伊,使“認主獨一”的信仰與對國家的熱愛有機結合起來,既忠於真主,也忠於當政者。

這樣既能保持自己穆斯林的身份,同時也能履行代治者的使命,並使自己融入當地社會,成為建設自己生活的國家和弘揚儒家文明的積極參與者,並為之做出持久的貢獻。正因為這樣,陝學經堂教育中有著“不學凱倆目,不能當阿訇”的不成文規定。中國伊斯蘭經堂教育史上的這種傳統,似乎今天已經被遺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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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年,筆者在民間調查中國伊斯蘭經堂教育與手抄本經典時,發現了數千種由陝學經師引經據典注釋的《教典詮釋》的手抄本(請參見第四和第五幅插圖)。目前已知的有的抄寫注釋的時間可追溯到三百五十多年前,而且相對於經堂教育的其他手抄本經典教材,無論從抄寫注釋的認真、書法的精到,還是所用的優質紙張、大的開本,《教典詮釋》是最好和最多的。

通過對手抄本《教典詮釋》的研究,我們驚奇地發現,經師們並沒有沿襲阿拉伯和中亞伊斯蘭學者慣常的乙給甲注釋的學風,而是革命性地引經據典,採納伊斯蘭正統派的百家之言,以陝西學派獨創的講經方法“功悟”,就《教典詮釋》的正文設置問題,然後又對其進行逐字逐句逐段、頗為系統的再注解。

根據筆者對在調查中發現的大部分此種手抄本經典的登錄和研究,發現經師們在注解時,通常都至少參考五十種以上阿拉伯語和波斯語的遜尼派的經典。這種中國穆斯林先賢在經堂教育中嘔心瀝血創造的學術方法,被清代“東土大篩赫(意為“東方的大學者”,這是民間經師們對介廉巴巴的尊稱)”、著名伊斯蘭學者劉智在他的兩部著作《天方性理》和《天方典禮》中傳承發揚的淋漓盡致。

我們還發現,抄寫者在注釋該經典時,不僅在每一行正文的下方對詞句標注“歲俄”和“伊爾拉蔔”(即用相關詞法和語法術語的縮寫字母標注字詞屬性和語法關係),穿插“鑽文”(即簡短的注釋),而且在正文四邊的內外兩層中按序排列一組一組的“邊文”注解,每層“邊文”又分為長短不同的多組釋解,組與組之間留有縫隙,每組都有完整的釋意,每組釋文的結束處都會有時以紅色,有時以黑色標注參考的經典名稱。

注釋的語種不拘一格,大部分以阿拉伯語注釋,有時以波斯語和消經注釋,有時以“風攪雪”的方式注釋(經堂教育陝西學派的經師將阿拉伯語與波斯語的混合使用稱作“風攪雪”)。三種語言交互運用,更好地映襯出《教典詮釋》一書抄寫者精通八大爾林的學術水準。這些注釋有長有短,有時對詞彙進行釋譯,有時對語法進行說明,有時對原文意義進行闡釋,毫無混亂,並時而提出自己的見解和觀點,成為一家之說。

幾乎每一部此經典的手抄本正文書法,都是融阿拉伯語與漢字書法藝術為一體,書法剛勁有力、乾淨俐落、美觀大方,富有神韻,簡直達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書法飾局以藝術組合形式出現,看邊文似“亂石鋪路”,看全頁如“眾星捧月”,十分別致。

絕大部分此種手抄本首頁開端的“太斯密”用黑色粗體阿拉伯文書寫,也有少部分的在黑色粗體阿拉伯文“太斯密”的下面用紅色書寫著波斯語的“太斯密”。書法表現緊湊,金鉤銀劃,氣貫通篇,森然如群星閃耀。每頁邊文的蠅頭小楷亦娟秀清晰、富有神韻。

注釋的書寫和排列也頗俱特色,有的數行傾斜,如同斜風細雨;有的縱橫不拘,如同亂雲飛渡,顯得靈動,活潑,奔放。抄寫者的功力深邃,技法高超,多有創意,每一部幾乎都是罕見的中國書法風格的阿拉伯文書法的藝術寶典。通常最後一頁還寫有一段阿拉伯文大字:“主啊!求你饒恕書寫者,我唯恐書寫的不周全。”可見一位阿林敬畏和虔誠的心靈。 

僅此我們就可窺見先輩們對認主學的極為重視和嚴謹的治學態度,他們在學經、寫經、講經、研經、釋經、注經、譯經和解經過程中的嚴謹風格與求實、創新和忘我的犧牲精神,以及他們在中國堅持馬圖裡迪教義學說的道路上留給我們的深深啟示。

2. 艾什阿裡和馬圖裡迪教義學派之間有不同嗎?

首先,這二者都是遜尼派的正統教義學派。全世界哈乃斐學派的穆斯林基本上都遵循馬圖裡迪教義學派;馬立克、沙菲儀和罕百里學派的穆斯林基本上都遵循艾什阿裡教義學派。

其次,二者在教義學的原則和原理方面都是相同的,基本上沒有什麼不同之處。奧斯曼土耳其著名伊斯蘭學者伊本•凱瑪利•帕夏(1468—1536)與多數遜尼派學者一致認為,他們二者只是在對待經文和認主學的一些細節的解釋方面有著十二個方面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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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我們中國穆斯林可以在教義學方面轉遵艾什阿裡教義學派嗎?

我們鼓勵學習、瞭解和尊重艾什阿裡教義學派。中國穆斯林自古以來就視艾什阿裡教義學派為伊斯蘭教正統派兩大教義學派之一,並一直表示出對該學派的尊重。

但如前面所述,哈乃斐教法學派的,遵循的是馬圖裡迪教義學派;馬圖裡迪教義學派的,堅持的是哈乃斐教法學派,因為伊瑪目馬圖裡迪的教義學說源自于大伊瑪目艾蔔•哈尼法關於教義的學說。除哈乃斐教法學派以外的其他三大教法學派的,基本上都遵循的是艾什阿裡教義學派。

遵循艾什阿裡教義學派的穆斯林,要麼在教法學上遵循的是馬立克學派,要麼是沙菲儀學派,要麼是罕百里學派。行文至此,我想大家就能明白在中國能不能轉遵艾什阿裡教義學派了,這是不言而喻的。

因此,今天中國穆斯林堅持遵行哈乃斐教法學派,堅持遵循馬圖裡迪教義學派,就是為了始終保持教法與教義的一貫性、統一性和相輔相成性。與其說這種 “遵行”和“誠信”,是中國穆斯林對傳統的執著,不如說更是這個時代教門的需要和伊斯蘭教中國化的必須。

以上不對之處,請大家批評指正。筆者就以上三個問題也請教了家鄉的幾位阿訇和一位教授,受益匪淺,在此謹表謝意。

(文中阿拉伯語人名、地名和術語的翻譯在目前沒有國標的情況下,筆者以約定俗成和通行的翻譯為准。另外,考慮到在微信平臺刊載的原因,所有阿拉伯語和英語參考書目從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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