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書才:安拉是天地的光輝

 

【原典】安拉是天地的光輝,他的光輝猶如一座壁龕,其中有燈,燈在玻璃中,那玻璃仿佛璀璨的明星。它燃自吉祥的橄欖樹——不是東方,也不屬西方的橄欖樹。它的橄欖油幾乎未經點燃就能發光,光上加光。安拉引導他所意欲的人走向光明。安拉為人類設了許多譬喻,安拉是全知萬事萬物的。——(《古蘭經》24∶35)

許多年前,當我第一次讀到這節經文的時候,立刻被它吸引住了,如同聖谷杜窪右岸叢林中閃耀的火光吸引了先知穆薩(摩西)一樣先知穆薩在麥德彥部落牧羊多年之後,攜眷屬回埃及途中,在聖谷杜瓦看到了吉祥的火焰,以為是可以取暖的人間煙火,其實是安拉的帷幕,其後邊發出了安拉的呼喚。,我感到它是《古蘭經》中最神秘的一段經文,最美的一段經文。它散發著幽幽的藍光照亮我的胸懷。

但是要完全說出它的深刻內涵,我卻不能。我只知道安拉的本體至尊至大,安拉的知覺包羅萬物,他的智慧照耀寰宇。至於“橄欖樹”,“壁龕”,“燈”分別象徵著什麼,我所見到的注釋難以令人滿意,我也不敢妄加推測,只是覺得很美,也很神秘;“光上加光”的意思倒是比較明確,即宇宙間不止有一種光輝,但皆來自安拉。比如:太陽及其他恒星天體所發出的光輝就是一種,我們會認為宇宙如果沒有太陽諸恒星,就會是一團漆黑。但是我們想過沒有,宇宙如果沒有理性的光輝,不仍然是一片“黑暗”嗎?所有的真理和規律、秩序都不被認識,不被理解和領悟,豈非形同虛設?!有了太陽的光輝,理性的光輝,若無人性的光輝,善惡美醜又怎麼被認識?人類豈非如同智慧型機器?認同了以上三種光輝而忘卻或背離了神性的光輝,我們豈不是遠離了自己的本源嗎?一切光輝皆來自神性的光輝,它是永恆的,是無限的;沒有與之相對的東西,它是絕對的存在,它獨自燃燒著,從無始到永恆,不需要誰來點燃,也永不會熄滅。

若把安拉的光輝比作太陽的光輝(祈安拉恕我無知),那我想,人性的光輝就好比借陽光而發出柔弱光芒的月亮的光,安拉的德性照亮我們的心靈,我們的身上就閃現出一種柔美的光。至於人的理性的光輝,就像樹裡邊藏的火,油和煤礦中隱匿的熱能。它們都直接來自陽光,積存起來而已。但若離開本源的持續供應,則很容易耗盡和枯竭。數個世紀以來,人類憑著自身理性光輝的照耀,開闢了一個理性主義的時代。但是相對於無限的未知而言,人的理性的光輝總是如同無邊黑暗中搖曳的火把或者不斷充電的探照燈,它的價值和意義只在於照亮的面積的大小而已。然而相對於無邊無際的黑暗,它永遠顯得單薄而無足輕重。且大多數時間,它也只是在撲風捉影。除非它能走出“柏拉圖的洞穴”,與神光的交融,它才能實現它的終極價值。

當然,以上僅僅是一個比喻。從本體論上來講,安拉的本體及屬性皆清淨無染,與之相對的萬有都是被造物,沒有任何物的本體與安拉的本體有染。人之所以貴過萬物,是因為人憑著安拉所賦予的理性和靈性,最終能超越物質存在的低級形式,上升到認識和感知安拉存在的境界。這種認識和感知是在安拉的引導下實現的,因為有眼光的人與盲人在黑暗中是同等的,除非在一束光的指引下,他們才有了差異,那一束指引之光就是啟示之光。

伊斯蘭是完美的,她的完美在於,啟示之光,理性之光,人性之光,完全交織融合在她的教義之中。三者共同維繫著神聖天平的平衡。重此輕彼,或者壓抑、廢除其中之一或之二,都會導致天平的傾斜,災難的降臨。作為安拉在大地上的代治者,人類秉承著安拉啟示之光的引導,同時釋放著潛伏於我們生命中的光輝和能量。若以絕對的“神權統治”為由(實際上是行獨裁之實),完全遮蔽人性的光輝和理性的光輝,則是對天啟教門的曲解;若以人為本位,凸顯“理性宰製”,或不斷張揚人性,或想以純粹的“道德統治”實現人間天堂,都會導致人性的迷失和社會秩序的混亂。伊斯蘭歷史上聖訓派與莫爾太濟來(理性主義)之爭,二次世界大戰的生靈塗炭,中國文革的教訓,都在向我們提示神聖天平傾斜的後果。以史為鑒,我們更能發現伊斯蘭的偉大光輝,也更能發現某些門閥和教派之爭的本質是對伊斯蘭缺乏全面的認識和理解。

以上是我兩年前完全憑著個人的體驗,對《古蘭經》二十四章三十五節經文的一點感悟,未敢進行深入探討。後來得知,許多伊斯蘭的大學者很早就對這段經文做過詳盡的解釋,包括伊本·西納和伊瑪目安薩里和近代的毛拉·薩德拉等人。於是非常想瞭解這些大師對這段經文的見解而苦於沒有資料。感謝真主,前些日子,得到康有璽老師所翻譯的伊瑪目安薩里的《光龕》,如獲珍寶。它是一篇專門論述24章35節這段經文的著作。如饑似渴地打開《光龕》,讀了兩遍,感到8個世紀年前的伊斯蘭大師在思想和精神體驗領域所達到的高度和深度,是我們至今所無法企及的。在40頁的小冊子中,伊瑪目安薩里將個我神秘的精神體驗融入到理性的解析和辨證當中,涉獵了哲學和蘇菲精神領域的許多重大的課題,這種廣闊的視域實在令人驚歎,大師畢竟是大師!

作品一開始便論述光的種類和不同的層次,由肉眼可見之物質之光,論述到視力和感官之光,進而開始詳細解說純粹的理性之光,並認為相較與前兩者,人的理性精神才真正配稱謂“光”。它是如此的完美,以至於它超越了視力和感覺之光的諸多缺陷,它既能看到事物的外在的現象又能洞察其內在的真理和秘密;它既能看到有限的事物,又能覺察到無限和永恆;它既能成為在現實世界履行的舟楫,又能穿越塵世抵達幽玄和靈冥世界……在這本小冊子中我們注意到伊瑪目安薩里極力表達了純粹理性的作用、功能及其聖潔和偉大,以至於稱它為安拉在現實世界所設置的“天平”,並在作品的最後把它對應於經文當中所比喻的“米斯巴哈”(燈)。之所以如此,是因為伊瑪目認為只有理性精神才能攀登到神聖的“統馭界”(康有璽譯),即完全超越可見世界的一種屬於幽玄和天使的靈界。安拉的天命由那裡傳達到塵世,而塵世的許多事物也可以在那裡找到其崇高的象徵意義;理性能夠擁有許多自明的真理而無需論證,而且理性是安拉之光中的範例,它雖然永遠無法上升到光源的高度,但它畢竟具有某些名稱上的“似神性”,作者引用了“安拉以自己的形象創造阿丹”,然後嘎然而止。

儘管大師如此推重理性精神,但是他還是在此基礎上繼續上升和攀登,洞察到超越理性精神的神聖的先知精神,並發現了理性之光之外的天使之光、啟示之光和諸光之源——安拉之光。而安拉之光才是真正的光輝,它是存在,而且是純粹真正意義上的“存在”,除他之外的一切,不過是在比喻的意義上被稱為“光和存在”。“存在”相對於“非存在”(虛無)來說,它是光,但是相對存在必須在安拉的永恆不滅的“尊容”的照耀下,才得以揭示和顯現。由此伊瑪目進入到靈知者與安拉獨處的神秘領域,除了安拉的“尊容”外無物真正存在,無物不被毀滅;當靈知者沉浸在無我的出神狀態中時,他便進入到象徵性的合一狀態。“安拉與萬有同在”正如“光與顏色和諸般事物在一起”那樣,但這不是一般人的認知能力所能承載的知識。對於理性精神來說,上升到“絕對的一”(獨一的王國)的境界,已不可能再上升,在最高的巔峰只有“下降”,沒有“上升”。至於“下降”,《古蘭經》在第55章《星宿》提到了兩次“下降”,而許多古都斯聖訓,以擬人的口吻敘述了安拉的仁慈和偉大,關於這些,作者都是嘎然而止,不做深入的探討了……因為一般人的精神承載能力是有限的。總而言之,真正的光源是來自安拉的,其他的光都是一級一級反射而來,正如“月亮反射太陽之光,而牆上的鏡子又把月光反射到地面上”……

在《光龕》的第二部分,伊瑪目安薩里談論了理解神聖的象徵和比喻的方法,並運用此法解釋了這節神聖的《古蘭經》文的含義。這種解讀神聖象徵和比喻的方法,在正統的解經學中是少見的,它屬於蘇菲解經的道路。不過伊瑪目也限制了此類方法的濫用,以防止完全超越經典明文並捨棄沙利亞道路,那是異端和迷誤。我非常欣賞伊瑪目安薩里在解讀先知易卜拉欣和穆薩的故事中所運用的方法,“太陽、月亮、星體”,“山谷、叢林、火光、消息以及脫掉兩隻鞋子”在他的解讀中都變得異常深奧。他把讀者從經驗的世界引向一個超驗的世界,在那超驗、幽冥的世界中,現實的偉大和微小的事物都找到了對應和永恆的解釋,而人類的精神也得到解脫和昇華。伊瑪目最終告知人們,缺乏對超驗世界體驗和感知的人,其黏土的屬性是無法超越的,他們也不配與他們的養主會晤和相遇。

當作者最終揭示了“光龕、明燈、玻璃、橄欖樹、橄欖油”的象徵意義時伊瑪目安薩里最終超乎人的想像地把人類的五種精神對應于這段經文中的五種象徵物。他把人的超乎動物的感覺力對應於光龕,把人的想像力對應於玻璃,把人的純粹的理性精神對應於明燈,把人的具有悟性的冥想、反思精神對應於被祝福的橄欖樹,把神聖的先知精神對應于幾乎不經點火就發光的油。人類所擁有的這些一級高於一級的精神都是宇宙間的“光”,故稱作“光上加光”。尤其是人類的純粹的理性之光,它並不受制於方向與位置,因此“既不屬於東方,也不屬於西方”。我們的理性飽餐了精神的盛宴,但同時仍然有著困惑:那在神聖的天啟經典中揭示的一盞明燈及其附屬的神聖事物,最終被安薩里歸於人類的五種精神的象徵,那麼作為萬光之源的安拉之“尊容”與這個神秘的象徵之間的關係到底是什麼呢?其實,伊瑪目安薩里把該說的都說了,留下的應該是讀者自己去思考和參悟。

掩卷沉思,在大師的啟迪下,我的想像力開始奔放。腦海中突然冒出一個問題:“人到底是什麼?”從純粹的物質意義上講,人就是一個臭皮囊,活著承裝飯菜、食物和垃圾,死後化為一堆臭泥。從《古蘭經》的啟示講,人的本源就是一把臭泥,但是人確實是臭泥上生長並綻放出的奇葩。那含苞未放的奇葩的形狀多麼類似於人的心臟,而心臟又類似於燈龕。一些經注家把燈龕看作人的心臟的比喻,其內充滿啟示的神光。因此從精神意義上講,人的確是大宇宙間的一盞帶有龕與燦爛的罩的神燈。這盞燈被真主之光點燃後,就被置放在代理者的重要位置,它開始洞悉萬物和自身,賦予身邊的萬物萬事以名稱和意義,解釋隱晦不明的東西,判斷善惡與是非,於是萬事萬物中所隱藏的秩序、規則、智慧、哲理在這盞神燈的照耀下,逐漸顯現和明朗起來。人類的文明史就是一個憑著神賜之光不斷從黑暗中揭示和拯救真理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人發現自己與被揭示和照耀的物件間的某種親緣關係。於是,人終於認識到他所看到的黑暗和光明都僅僅只是某種令人驚詫、陶醉、敬畏的神秘存在的帷幕,帷幕的後邊遮蔽著令人眩暈的強光和醉人的美。當此時,人似乎尋找到了他與萬物間的那種神秘的親緣關係的終極源頭。

——本文選自《讀經隨筆》

    為您推薦

    發表評論

    電子郵件地址不會被公開。 必填項已用*標注

    1條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