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民危機下的人道主義

有一名來自義大利的“活動家”,她非常在意自己拍的一張照片,就好像她整個社交網路活動生涯都取決於這張照片,就好像照片中那名敘利亞男孩可憐又沮喪的臉、佈滿疹子的皮膚還不足以突顯出整個敘利亞難民的窘境……無論如何,這名“活動家”依舊想要通過在網上發一張照片來定義什麼才是無邊的痛苦。

於是,這名“活動家”就遞給這名小難民一個小籃子,籃子裡裝滿了采自約旦沙漠的石子,然後讓那個小男孩拎著重重的籃子擺好了姿勢拍了張照片。

小男孩和他的家人以及許許多多跟他們有著相同境遇的人們居住在安紮在荒漠裡的帳篷中,這是個不被官方認可、“非正式”的難民營,這裡極其貧瘠,沒有水資源,沒有電力,甚至沒有常規的食物補給……他們所賴以生存的,是臨近公路邊飛速駛過的司機們所丟棄的雜物。

然而,他們所面臨的最大挑戰並非營養不良。沒有水,就意味著他們無法洗澡、洗衣,這也導致類似“非正式”難民營中的敘利亞人飽受皮膚病之苦。

為了保住自己的帳篷,這些難民會將裝滿石塊的籃子壓在帳篷頂上,從而防止他們早已破爛不堪的營房被強風刮走。

那些所謂的“活動家”來到這裡拍一大堆照片其實也沒什麼特別的目的,他們只不過是為了展示自己對難民們的支持,而他們的這種支援通常始於社交網路,也最終止於社交網路。發表照片時,他們還會添加一些憤怒相關的表情以及貌似很合情合理、很全面卻又老生常談的文字:“行動起來吧!”然後,他們還會附上流淚、傷心的表情,稱“孩子們需要我們的説明”……

於是,網友們就會稱讚這些拍照者的勇氣、英雄主義以及偉大,從而贊許他們這種其實很虛無的援助。然而,現實生活中,這些“活動家”並沒有給那些不幸的人們帶去絲毫幫助,他們所做的,只不過是誇大自己並不存在的英勇,只不過是傷害依舊葆有自尊心的難民之尊嚴,只不過是給沙漠中渴望救贖的難民們帶去虛妄的幻想。

照片中迷茫的敘利亞小男孩拎著籃子配合這名義大利“活動家”拍這種突顯“絕望”的照片時肯定在想,自己應該可以得到一塊三明治,或者一塊巧克力。這張照片的確很“完美”,隨後,這名小男孩就被邀請遊覽了死海以及約旦周邊其他景點。

當有人憤怒地向我抱怨這種非人道的照片展示時,雖然我並不會對這種展示行為感到驚訝,但我還是很難受。我非常瞭解此類“活動家”,小時候,身處巴勒斯坦難民營的我備受這種“活動家”的騷擾;青年時期,身為記者的我在伊拉克與黎巴嫩等地採訪時又遭到這種“活動家”的斥責,他們警告我不要報導關於這些“活動家”的真相。

前幾天,他們又斥責了我,這種斥責只不過是在周而復始地迴圈,那些大多來自西方國家的“活動家”來到中東地區只不過是為了逃離自己身處的物質主義且沉悶的日常生活。他們認為自己是這場人道主義危機的救星,他們認為自己肩負著“白人的負擔”。我們不願使用“自大”這個詞,可他們的確總是認為自己有特權,認為自己高人一等。

雖然這世上確實存在不少真正意義上的人道主義者,他們目的單純、目標明確、不計個人利益,可是,這世上也存在大量帶有其他目的的“人道主義者”,他們的活動背後總會牽扯到利益,他們的行動更多是為了去探險,同時減輕自己的罪惡感。

他們很清楚,中東問題的根源要歸咎於19至20世紀的殖民主義。至於當代,他們也很明白,美國發起的伊拉克戰爭毀掉了伊拉克這個國家,同時造成了該地區數十年的動盪不安。他們很清楚,近幾年來西方國家針對利比亞、敘利亞等國的強制武力干涉行為(包括那些打著“人道主義”旗號進行的干涉)到底給後者帶來多大的傷害。如今的葉門又陷入悲劇之中,雖然媒體一致宣稱葉門內戰純粹是阿拉伯人內部紛爭,但是,其根源還是美國所謂的“反恐戰爭”,正是那所謂的“反恐戰爭”才使得葉門支離破碎、四分五裂。

然而,對很多人而言,這種話題過於淩亂,過於複雜,過於“政治化”。對他們來說,比起承認自己的道德義務,他們更容易稱自己為“活動家”或者去難民營拍攝戰爭受害者的大量照片……

個人與群體的“道德義務”屬於一個敏感話題,因為它所涉及的不只是模棱兩可的罪惡感,這種“罪惡感”旨在讓人們誤以為我們每個人都要為戰爭負責。“道德義務”所真正需要的,是我們的道德立場,需要我們動員各方力量、施加政治壓力並進行直接援助。

很多所謂的活動家給“行動主義”這個詞帶去了諸多不良印象,以至於這個詞早已失去了它的本意。

有些人只是將“行動主義”作為一個平臺,用它來為自己的政治理念與意識形態服務,他們無力真正剔除那些狹隘的、源自集體主義式、而非源自真實經歷的思想與觀念。

對這種人而言,他們自封的“活動家”這一稱號只不過是為了自我驗證並防止別人發表反對性意見。

還有些人將自己視為救星,比如,他們認為自己能夠拯救中東地區受苦受難的兒童,但是,他們卻從來不敢鼓起勇氣去抨擊本國政府的錯誤政治理念,也不敢抨擊政府對一系列戰爭與悲劇所不可推卸的責任。

雖然這類“活動家”可能並不會很在意,但是,他們的確堅守著拉迪亞德•吉卜林(Rudyard Kipling,英國作家,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在《白人的負擔》(The White Man’s Burden)一詩中留給我們的思想遺產:

肩負起白人的重擔

派出你們最優秀的後代

捆綁起你們的子孫,讓他們流放

去服侍你手下俘虜的需要

他們徹底無視自己的違法行為,他們認為那些受害者與政治無關,甚至認為那些受害者只不過是自食其果……

所謂人道主義,並不是去拍攝一張照片發到網上,它不是什麼探險,不是休假,不是為了宣洩壓力或消除罪惡感,也不應該是宣揚自己的文化霸權主義或優越感,也絕不應該給難民帶去無謂的希望。

真正的人道主義活動家能夠給他人生活帶去真真切切的改變,他們會時刻關注不同文化的敏感性,他們堅信自己有一種道德義務,他們有能力解讀政治事件,也敢於承擔起自己該負的責任。

然而,照片中那名拎著籃子的敘利亞小男孩卻很可能會給更多的社交網路“活動家”帶去更大的歡樂。

可是,那些小男孩卻很可能依舊在那裡忍饑挨餓,艱難守候。

 葉哈雅譯自:

https://www.foreignpolicyjournal.com/2016/09/02/activism-and-its-consequences-syrian-refugees-are-not-subjects-for-a-social-media-galle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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