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斯爾:天地人和諧及不同文明的和諧-伊斯蘭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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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斯爾:天地人和諧及不同文明的和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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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真正關切當今人類生存狀態的人肯定注意到我們生活從精神、哲學、心理到社會、經濟、政治再到環境的諸多層面都存在著前所未有的危機和混亂,如今這些危機和混亂威脅著地球的命運,包括我們自己的命運。借用中國古語的說法——天地人和諧,從印度教和佛教到基督教和伊斯蘭教的人類其它主要傳統中,也有與之對應的說法,而今許多人不追求天地人和諧,不顧內心和諧,甚至有人竟然認為這樣的和諧不可能實現,也沒有任何意義。我們的世界被個人、種族、經濟組織和國家的私利主宰。我們經常說到但往往是抽象意義上的仁愛,當我們努力做到無私,通常是我們的利益服從於我們從屬的團體、組織或國家的利益,而不是服從於全人類,雖然有例外,但這些例外很大程度上僅是少數人的聲音。

當然有人可能斷言情況一直如此,因此也將持續下去,但這種斷言忽視了我們當前處境已經發生了根本變化,變化的處境要求我們擴大“自己人”聯盟,最終囊括全人類。在現代通訊及生產方式影響了傳統的生活模式,前前所未有地將不同區域的人們緊密聯繫在一起,致使世界上一個區域的人的行為給其它區域的人帶來重大影響之前;在切爾諾貝利的放射雲導致瑞典拉普蘭居民死亡,一個國家的碳排放導致另一個與之相距遙遠的國家洪水氾濫之前;一個區域的男男女女以為他們自己所處的世界就是整個世界。一千年前,在中國人眼裡,中國實際上就是整個世界,中國社會就是整個人類社會,穆斯林、基督徒及印度教教徒各自也都認為自己所處的世界就是整個世界,當然具體情形各有不同。雖然先知和聖人確實著眼于全世界人民,但對絕大多數人而言,這種眼光不過是形而上的東西,並不以任何具體的方式影響他們的生活。除了極個別情況,他們也不需要這樣的眼光。各派宗教僅針對其受眾,為了特定的受眾各宗教註定具備其仁愛情懷。依歸於某文明的人都認為他們自己的文明純粹而簡單,經常視自己文明之外的人為不開化的人、野蠻人、異教徒等。

這種自然秩序下出現了現代西方文明,現代西方文明不僅力圖獨佔文明發展的條件並試圖以新的極權主義方式達到目的,而且否認其它世界觀的合理性,企圖從根本上毀滅其它文明。因西方文明的強大影響蔓延至全世界,不論已經皈依西方文明的人生活在哪裡,文明都意味著被歐化(西化)或現代化了。這個過程本身就使得說起多元文明顯得不合適宜、冗贅多餘。殖民地時期,即便是亞洲人、非洲人或其他人對西方統治的反對,也通常不是以異文明和傳統為名,而是以現代歐洲民族主義的形式出現,印度聖雄甘地發起的運動和伊斯蘭國家的一些反殖民運動屬於例外。因此,過去二十年裡,部分起因於撒母耳.亨廷頓本應無可挑剔的論文,對多元文明的論述再度盛行是頗有意義的。

我們現在說到文明、各文明和諧的重要性以及各文明對抗內在的危險,確實頗有意義。這種遣詞表明說話者已經意識到這樣的事實:儘管西方文明的影響波及全世界,但迄今尚不能、未來也不可能消滅世界上其它主要文明、創造各種文明的世界觀或 “主導思想”。實際上西方文明內部發生重大危機後,很多西方人深深著迷于其它文明的哲學、宗教、藝術、理念,甚至科技,而不久前這一切還被許多人認為與自己毫無關聯。如今能以前所未有的便捷度接觸其它文明的智慧結晶,而現代主義在西方盛行導致了部分真理缺失,通過追尋先前缺失的真理和瞭解其他文明的智慧,西方學者已有很多著述論證諸多智慧傳統的教導存在極大相似性,包括傳統西方國家的教導在內,而我們很多人把傳統西方國家的教導稱作永恆的智慧或永恆的哲學。

基於這些訓導很多人開始明白現代主義危機之所以發生的更深層次的原因,主要原因可謂違背天道以及最終與“地”之間喪失了和諧。他們已逐漸意識到現代世界觀的傳播已導致在如此多層面上發生前所未有的衝突:導致個人主義興起從而致使社會秩序弱化;導致心理不平衡在現代社會這麼多人中間擴散;導致前所未有的環境危機,若任其發展將對全人類的未來將造成可怕的後果;導致個人及集體道德秩序弱化;導致前所未有的貧富差距;導致極端物質匱乏而部分人享受榮華富貴;導致所謂的全球政治秩序不公正,這種不公正實際上是強者以武力征服弱者後的無秩序;還導致了很多其它問題,解決這些問題對全人類都很重要。無須乎是先知都能預見到解決我們如此多難題的出路在於在我們各文明之間及各文明內部建立和諧。

然而,在我們這個混亂的世界,如果天地人之間沒有盡可能達到和諧,如果我們每個人內心天地人沒有盡可能和諧,就不可能實現文明之間的和諧。銘記《論語》裡的話,“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共之”(卷二,亞瑟.韋利翻譯),我們必須在自己內心重建道德秩序,在此基礎上重建我們周圍世界的道德秩序。但有一點,而今我們道德行為的關聯物件必定是全人類。並且,我們這種全球秩序眼光一定不能建立在支持相對論和世俗人道主義的基礎上,世俗人道主義的基礎一方面是流變不定的世俗人性,另一方面是在溫和的文化最小共通性名義下對我們自己傳統的抹殺,而應建立在真正的人性基礎上,真正的人性是我們一切傳統的根本,也如我們智慧傳統核心的永恆哲學所證實的,真正的人性也是我們恰當稱之為“公認的傳統”的根本。對兼具這種全球眼光與宇宙視野的人而言,其任務是在相互尊重的基礎上實現不同文明之間的和諧,而和諧的前提是我們自己內心世界的重新建構,繼而在那些受我們引導建起這種天地和諧觀的人內心實現重建。沒有內心和諧,我們關於文明和諧的言說只是空談,套用一句莎士比亞的名言,製造太多的憤怒與喧囂沒有任何意義。

人有思想、會思考,其思維通常決定其行為。讓我們提及幾個具體概念,在力求實現各文明和諧的過程中,這些概念對我們的行為方式起著關鍵作用。

如今不同個體、社會和文明之間的相互聯繫要求我們超越一切狹隘。根據“他者”利益能夠並確實在實現我們最高利益的過程中必定發揮的作用,我們必須重審我們心目中自己種族、國家、文化、甚至文明的利益。我們必須意識到其它任何文明都視自己為“中央王國”,借用一個中國古語的概念——“明堂”即天地相接的地方,但其存在形式對“他者”和對我們而言是相同的。我們必須尊重其它文明的完整性以及各文明自身包含的寶貴真理和現實,不論表面上他們和我們心目中“自己的一切”有多大的差異。這些使我們回想起了《論語·雍也》裡的一句古言:“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人而達人”。本著相互尊重的精神,所有謀求文明和諧的人都必須反對純粹基於物質要素建立決意破壞人類文明和文化寶貴多樣性的全球秩序。和諧總要以多樣性的存在為前提,消滅多樣性的結果不是和諧,而是愈加死板的同一性,這樣只會使人類世界變得貧乏,並且對我們從傳統中繼承的豐富精神遺產最具破壞性。

我們必須力求復蘇中國傑出儒家學者兼哲學家杜維明所稱的“天人合一”的思想。該思想極大程度上是中國思想,但不僅僅是中國思想,實際上在其它傳統裡也有對應的觀點。據我們所有傳統智慧所教的觀點,人不是孤島,不是創造自己客觀現實的主體。人將他自己跟客觀世界聯繫在一起,客觀世界具有不受其主觀主義左右的本體真實,包括與他所處社會的有機聯繫,中國古典思想極大程度上強調了該觀點,也包括他跟全人類的有機聯繫。還包括與自然界、實質上與整個宇宙,以及與中國古典宇宙觀中的乾坤最深層的聯繫。

實現天人合一才是我們真正的天性,這種意識在我們心中復蘇應對我們生活各個層面的行為方式產生直接影響:意味著在我們和我們周圍的自然世界之間重建平衡;意味著重返自然狀態,包括禪宗在內的遠東經典流派很雄辯地探討過這種狀態;意味著對邊界的重新思考,依照邊界我們界定個體、社會、國家、甚至文明並看待自身與“他者”的關係。這種自然狀態跟隨心所欲相反,在這種自然狀態下實現內心和諧的基礎上,我們能謀求同我們所處社會的和諧,建立經濟政治秩序,這種秩序的基礎不是自私、貪婪、侵略和征服,而是同“他者”基於完整性和保持完整性的前提下創造的和諧。

我們不要忘記和諧的前提是多元化的存在。如果一個人只會彈奏一個音符,他肯定創作不出協奏曲。泯滅多元化的同一性帶來的結果不是和諧生活,而是無例外的消亡。各文明的和諧、與當下我們經常提及的自然界的和諧、以及實現這些和諧,如今已不再是遙遠的理想,而是事關人類生死的大問題,意味著我們要以新態度對待多元化,不論是種族、宗教、文化、社會的多元化還是文明的多元化,並且最終以新態度對待非人生物的多元化。

再者,不能按照為現代主義辯護的哲學家的觀點理解多元化,這些哲學家認為多元化是建立在純粹相對論和對所有真理加以否定的基礎之上的所謂“普遍主義”。這不過是只會導致知識份子自殺的偽普遍主義。我所說的多元化本身是基於真理的,同我們自己傳統中的真理緊密相連,同時尊重“他者”,也不否認錯誤發生。沒有真理就沒有謬誤,沒有善就沒有惡。

就不同文明而言,真正的多元化意味著培養對其它文明的尊重意識,尊重他者即便是與我們不同的生活、思想、文化和行為。這就要求培養合作的精神,而非侵略征服。當然,在企圖用武力征服別人的侵略者和侵略征服的物件之間不可能存在和諧。

說到文明間的和諧,有必要提及文明內部和諧的意義。歷史上鮮有文明之間的戰爭和對抗。大多數衝突都發生在歸屬同一文明的不同國家、部落及民族間,甚至相同兩大文明中,一些要素聯合體與另一些要素聯合體相互對抗。我們歷史上有很多這樣的例子,比如,同屬伊斯蘭文明的奧斯曼帝國和伊朗薩法維王朝跟同屬西方文明的不同歐洲國家結盟,如法國、英國及奧匈帝國,目的就是為了在相互對抗中占上風。實際上有些人已經基於歷史和當今的情況對“文明衝突”整個觀點提出批評。就此批評而言,他們是錯誤的,因為各文明共存仍是強大的現實,儘管有些國家之間以及某些國家內部集團之間並不和諧。如果我們不努力創造和諧,世界將面臨文明間極其嚴重的對抗。那些稱“西方和其它”的人已經在宣示文明對抗了。因此我們現在必須謀求文明內及文明間的和諧。

不論我們依歸哪種文明,為了在我們自己中間以及與“他者”之間實現和平,我們必須培養一種深深植根于我們智慧傳統的對生命的全域觀。我們的每一個傳統都應該真正地運用它的精神財富為解決當前人類面臨的前所未有的危機貢獻力量,而每一個文明都為實現這一目標發揮著各自獨特的作用。我們必須不僅加強同我們自己的社會集團團的有機聯繫,不僅加強同少數人群體的聯繫,無論他們是否具備民族的、種族的、語言或宗教上的某些特徵,不僅加強同與我們有極大共性的相同文明中其他人的聯繫,還要加強同依歸於其他文明的人的聯繫以及同全人類的有機聯繫。我們總要充分意識到人必須與之和諧的天的象徵物是覆蓋地上萬物的天空,我們行走在地球上,我們必須與地球和諧。如今的情形是,全域觀已不再像先前那樣不過是少數先知和幻想家的理想,而是當前必須要貫徹的思想,如果不能貫徹,我們即將面臨集體性災難。這一點在全球環境危機中體現得最為明顯,通過環境危機,我們清晰可見同自然界不和諧不僅是影響那些製造了不和諧且基於這種不和諧生活行事的人,而是影響全人類。

作為榮幸在此知名論壇發表主旨演講的第一個穆斯林,我覺得最後有必要談談伊斯蘭文明和中華文明之間實現和諧的可能性,歷史上兩大文明保持著長久的聯繫,地理位置上相互比鄰。早在薩珊王朝,後來成為伊斯蘭文明主中心的波斯帝國同中國已有深切交往。即便在那時候,絲綢之路不僅是運送絲綢、玉石、地毯等貨物的通道,也是傳播藝術、科學、甚至宗教等思想文化元素的樞紐。我們不要忘記佛教最初是經由波斯帝國東邊的省份傳入中國的。隨著伊斯蘭文明的建立,很多領域的交流更加突出了。

中國的喀什市曾是具有波斯風格的一個城市,當時為伊斯蘭文明的繁華中心。過去幾百年裡中國畫開始影響波斯的景觀。伊朗的大不裡士生活著一批中國天文學家,而北京也有著一些波斯的天文學家。中國的醫藥著作被譯成波斯語並加以解釋。中國故事被納入波斯文學,出現在諸如尼紮米作品的傑作中。伊斯蘭科學對中國科學發展也有一定影響。造紙術這般核心的技術在波斯語中為Kaghaz,該詞源于中文,從中國傳入伊斯蘭國家,再從伊斯蘭國家傳到歐洲。且中國有穆斯林,賈米等人將很多重要的波斯文本翻譯成經典新儒學語言,這些文本為17世紀中國伊斯蘭古典研究帶來了一些變化。

伊斯蘭同中國從科技到天文再到哲學等很多層面的歷史交往尚未完全記述下來。基於多種原因,有必要完整記述雙方的交流,其中一個不容小覷的原因是雙方交往是世界史上最精彩的文明往來。並且,雙方交往的長久歷史對今天兩種文明間建立和諧發揮基礎性作用,建立和諧的基礎不僅是權益考慮。亨廷頓認為伊斯蘭文明與中華文明結盟對西方構成最大的威脅。是真的嗎?這種結盟或許違背西方國家在亞非的某些利益,但如果我們按上述理解文明間和諧的價值,這種協同不必破壞兩種文明同西方世界的和諧。實際上建立兩種文明間的和諧一定有益於全人類,只要不是純粹為了政治經濟利益,只要不是為了讓那些同盟者聯合起來對抗打壓他們共同敵視的另一文明。

從當今世界可怕的現狀看,之所以造成這種現狀是因為人們只考慮私利以及恃強臨弱,文明內及文明間的和諧在很多人看來不過是幻想,充其量是夢想,然而實際上這是我們避免全球災難的唯一希望。與天地和諧,將我們與一切生物聯在一起形成有機體,力求在我們自身中間、在各文明間、以及與自然界實現和諧與和平,是我們作為一個物種生存的唯一方式,是我們作為真正的人唯一自救方式。若在平常生活中個人不踐行、各社會和各文明不貫徹這一切,這些都不過是好聽的話而已,說完很快就被忘記了。

中國有句諺語,“千里之行,始於足下。”要在各文明間建立和諧、實現精神和經濟上的繁榮,第一步必定是在我們自己中間及天地間建立和諧。只有邁出第一步,我們才能繼續前進,實現我們文明內部的和諧以及與其它文明的和諧。這一任務的完成關乎全世界人民未來的命運。讓我們邁出第一步,繼而滿懷希望和決心,努力走完前面的千里艱辛路,將承載我們各文明的大篷車安全開往終點,那裡將是和平和諧的處所。

 【賽義德•侯賽因•納斯爾在北京大學的講話:天、地、人和諧及不同文明的和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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